到时候,三四月间的回信里,唐璿那里的初步安排也能告知于她,让她确定,到底要不要在她重新前往边地后,再给他多搬迁一点人口过去。
“蜀中那头,我已让人将一部分赏赐的绢帛换成了金条,随同信件一并送去。虽说是我这位公主要招募挖矿之人,又经由益州都督府长史搜寻人手,但该给的迁居费用还是要给的,要不要全家一起走也得给人一个商榷时间。”
所以说这个迁居怎么也得到二三月之后才能动身。
李清月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还让人在采购良种,都不知道三四月前能不能收工。”
官田的良种中能供给她使用的,她都已经筹办完毕了,让她想起来去找的当然是另外的东西。
她不打算只种北方常见的粟米和小麦。
对于汉中来说,从原本的良田荒废到两年三熟,已经是迈进脚步了,再过激的话,难免会引发当地民众的不满。
可泊汋城是她的封地,当地的百姓又是刚被大唐纳入境内的高丽百姓,那么给她发挥的余地就大得多了。
唐代相对温暖的气候,和在渔猎文化之下几乎没得到开发的黑土地,让她在封地到手的那一刻当即意识到——
她可以种东北大米了!
所以在从年初从李治这里得到了准信后,她便即刻让人往江南道去采购水稻良种。
李清月继续盘算道:“再说了,姚元崇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庞家姑娘虽是被征为伴读,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总得先让他们将父亲的丧仪和家中其他事务都给处理完毕。就姑且也给他们算上三个月。”
所以怎么算下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下一次出门,肯定要等到三四月了,也正好赶上东北的四月播种,简直完美。
人手,良种,以及后备的人才统统就位!
“对了,还有还有……”
“海州那边,我让卢升之帮我寻访人才,若那人真是可用之才,也得要一点用来说服的时间。”
“此外,我在离开熊津大都督府的时候也跟老师交代过,如果可以的话,在当地慢慢开始打造海船,数量不需要多,只需要能往返于熊津和中原沿海就行了。估计在三四月里也能完工。”
因为这部分船只不是军队所用,而更像是商船,李清月没法向沿海水军借调,还是得自己来折腾。
好在数量不多,以熊津大都督府的银钱存货能负担得起。
看,这些准备工作都要时间。
武媚娘看着女儿在这里逐一盘点,只觉她那张尚显稚气的面容都因为这些条理井然的南北东西调度,像是在发光一般,一点也不比她此前在策马凯旋之时的气势逊色。
她在不知觉中神情又柔和了几分。
阿菟是如此珍惜于自己拿到手的每一个机会,要将手中的全盘资源都给整合成一个整体,以图在有限的助力中实现个人事业的飞跃。
她又如何不是这样。
这份相互映照的成长,真是让人心中安定。
但更好玩的大概还是,李清月唠叨完了这些,又将方才运筹帷幄的神情一收,鼓着腮帮子露出了小孩子耍赖的特有表情,“阿娘,您一定要帮我把场子找回来。”
武媚娘轻咳了一声,“好啊,见到你阿耶的时候我就帮你谴责他。”
反正这也算是另类的亲子互动是吧。
阿菟本已不是在循规蹈矩的路线上走了,便没必要遵循什么过分父慈女孝的模式。
说不定来点这种“惊喜”,还能在某个时候发挥出一点妙用来。
于是李治就很是委屈地听到了皇后对他的一句打趣加责备:“您说说看,您作为天子,和一个孩子生什么闷气。”
“您是不知道,阿菟觉得您不喜欢她了,这两天没少挑您的刺。”武媚娘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李治的表情,“我看你们两个折腾起来,加起来的年龄也没超过十岁。”
李治无奈,“她还说什么了?”
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除了之前的那一句失言,其实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却听武媚娘说道:“她说您给百官预备改的名字里,有些还算能听,有些就好生奇怪。”
李治:“……?”
他原本预订在二月更改百官之名,其中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分别改名为东台、西台和中台。
当然,这三个名字是李清月觉得还勉强能听的。
至于侍中成为左相,中书令成为右相,听起来也好记得多。
尚书仆射被叫做匡政,大抵取的是匡扶政治的意思,姑且也可以理解吧。
但有些就很烦人了。
什么户部叫司元、兵部叫司戎,吏部叫司列,工部叫司平……
李清月人都要炸了。
她好不容易才记住了三省六部的各个官职,结果现在直接来了个大洗牌。
要是跟阿娘将来改官职名字一样改出凤阁、鸾台、麟台这种好听的也就算了吧,但显然李治的改名还能告诉大家,他的取名有多么任性。
“她说,尚书左右丞那个肃机,听起来像是她让尚食局做的素鸡。”武媚娘掩唇笑了出来,“还有侍郎、尚书的少常伯、太常伯也挺难听的,万一有人年轻即登高位,还得被称呼一声伯字。”
李治眉头一挑,就听武媚娘又说道:“但她倒没觉得这名字不该改,只是觉得着实难记,说那秘书省改名兰台监,正是兰台雅致,还算是遵循了汉时旧例,还有那左右千牛府改为左右奉宸卫,乃是尊奉北宸号令,着实是个好名。”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今日李治往尚食局送去的菜单里,还真有一道素鸡。
他沉默了一瞬,问道:“那前头几个再斟酌一下名字?”
武媚娘从容答道:“陛下想要以改名为革新之始,其实并无问题,但左右丞、侍郎、尚书之名沿袭已久,贸然更改,一时之间难免让人忘记该当如何寻人,如何操持上下事务。”
“以我看来,就算真要变更,也还是循序渐进些为好。您看,连阿菟这种已算是聪明孩童之中典范的,尚且难以将其记住,更何况是大多数朝臣。”
不过,与其说是革新,倒不如说,这是李治想趁着今年的好身体加上接连的战事大捷,再进行数次由上而下的发号施令,以图让朝臣与百姓知道,他这位天子依然权柄在握,统御中央!
所以今年,他不止要进行大明宫的修建,也要做出这等百官官名改革,更要尝试几道在前两年间他就试图推行的政令。
对于一度体虚到难以维系国事的李治来说,这无疑是在重振威风,大展拳脚。
武媚娘自然没必要对其做出拦阻,甚至该当通过助力于陛下,以继续维持她如今已经拿到手中的权力。
但对其中的一些决策做出合理建议,却显然可行。
何况,当陛下的这些政令被颁布下达之时,他也必定越发庆幸,他的好女儿在去年的年末为他打了一场灭国胜仗,让他能在今年凭借着连年大胜未有败绩的盛况挺直腰板。
当然,这对于一位甚至希望僧侣也要拜见行礼的陛下来说,还远远不够!
她就一点都不奇怪,会随后从李治的口中听到另外的话题,正是西域的战事。
很显然,在这场彰显天子威仪的“改革”中,若是有一场胜仗恰逢其会,更是应和了天命所归,能起到正面的推动作用。
“算起来,自薛卿以三箭威慑铁勒诸部到如今,唐军继续追逐推进直逼天山,也该当有新消息传来了。 ”
李治起身朝着窗外望去,虽看的不是西面,但他心中所想,却必定是西面战事。
“媚娘,新年之中的新气象该到了。”
武媚娘想了想,还是没将那句“铁勒道行军大总管会给您带回好消息”给说出来。
这位大总管郑仁泰跟她又没什么关系,反而打从太宗皇帝玄武门之变的时候就算是太宗嫡系,又在李治登基后得到重用。
他打胜仗与否,对她这个皇后所能掌握的实权也没有影响。
她便只是接道:“是啊,新年新气象。也愿今岁仍是风调雨顺之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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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就是在这两句感慨发出去后不久的二月里,征讨西域铁勒叛乱的兵马之中发生了一起争执。
相争的两方,正是铁勒道行军大总管郑仁泰和其副总管薛仁贵。
薛仁贵三箭破敌的震慑开场,让唐军在平定铁勒九姓叛乱之中完全抢占了先机。
所以哪怕冬日限制了行军的速度,令他们不得不暂时停下了脚步,却并不影响他们依然有着威慑铁勒诸部的优势。
当二月行军计划重新发动之时,当先要面对唐军威慑的铁勒思结部以及多览葛部落就陷入了恐慌。
他们很确信,哪怕拥有天山作为屏障,他们也绝不可能从唐军的围剿之中逃出生天。
那么他们该怎么办?
请降?
可这封送来的降书刚抵达郑仁泰的案头就被他给抛在了一边,权当没看到此事。
薛仁贵看到了这个动作,眉头不由一皱:“大总管,我倒是觉得,对这一出投降可以接受,否则我们在随后遇到的抵抗将会越来越难缠。要尽快扫平漠北,还是该当有所取舍。”
郑仁泰抬了抬眼皮,语带肃杀:“这不是陛下此前的指令吗?铁勒九姓之中先行投降之人,直接格杀处置。”
“这已是第二批了!”薛仁贵辩驳道,“去年唐军要以铁血手腕强势攻破铁勒联合,当先迎战的必定是其中最为悖逆之人,故而留之无用,不如杀鸡儆猴。”
所以直接强势杀人是合理的。
翻过了年来却不能完全套用这条法令。
他据理力争:“可如今经过了一个冬天,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都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在这个时候最适合做的是拉拢和镇抚并具,而非继续贯彻这杀降的法令。”
“薛礼。”郑仁泰忽然以严肃的语气说道。
在薛仁贵遵照军礼站定的那一刻,郑仁泰继续开口,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我是这一路的主将,陛下的圣旨要如何执行,也是我的事情。是胜是败我会一力承担!”
薛仁贵的眸光一震。
郑老将军的资历太过深厚,让他想要做出拦阻都没这个资格。
他若真要一意孤行,全军只能听从他的号令。
可薛仁贵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随着郑仁泰甚至伸手撕毁了那两张降书而攀升到了顶峰。
不错,对他们麾下的将士来说,经冬的待命已让他们的心中憋着一股气,只等着一场大胜来将其平定。
这些连年周转在西域战事之中的士卒,精神上遭到的压力远比任何人都要大得多。
以至于早在去年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些不听号令的征兆,只能放纵其劫掠,到了今年……
更是躁动不安。
但薛仁贵思量之下还觉不妥,在郑仁泰这位主将起身往营帐外走的时候,依然急切地说道:“大将军,若您当真要选择拒绝对面的请降,一力破之,请起码将其推迟到四月!”
郑仁泰掀开了帘帐,烦闷地听到薛仁贵还在耳边劝道:“北地的气候在三月里都还不够稳定,时常出现气象大变的危机,将军若非要进军,也一定考量气候之变,更不要孤军深入……”
“够了!”郑仁泰愤然打断了薛仁贵的话。
他指了指薛仁贵的铠甲,提醒道:“我比你在西域作战的时间多,有些话不需要你提醒我。”
“怎么,你薛仁贵可以战功在手,斩杀战俘,坐等此战收关,我这个没用的老将军就只能坐在后方,等着铁勒投降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