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管事挠挠头,“这个我就不知了。”
他是开府后才分来,并非自幼服侍王爷长大,大约只有亲近些的宦者才知道底里。
徐宁唔了声,几乎立刻断定这是齐恒在给自己造势,好比历史上那些英明神武的天子总是生来不凡,伴随种种异象,其实不过是胜利者在给史书镀金。
齐恒此举大约也一样,不过做得更聪明隐蔽些,想也知道,皇子们读书的所在怎会无侍卫把守,由着一个小屁孩闯进去?不科学嘛。
至于有无人看出其中门道……她相信是有的,可善于利用舆论也是种智慧,安王吴王怎就造不出神童之名,是他们不想吗?山鸡变不成凤凰嘛。
徐宁对老公腹黑没半点意见,只要不是针对她,她乐得举双手支持。但她有点怀疑,真有人会图省事到完全照她口味吗?以后她故意在菜里多放些辣子,看他怎么办!
徐宁计划尚未实施,便接到一个新任务,要去参加楚王府长子的百日宴,这孩子虽是侍妾所生,但因记在王妃名下,故此也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齐恒向来与这位四哥不睦,便以政务繁忙为由推脱,让妻子代他走这一遭,顺便将贺礼奉上。
徐宁知道,这又是对她的测试,红白喜事向来是官宦人家的交际场,在独立承办以前,你首先得保证自己能对这种场面应付裕如。
毫无疑问,里头大多数贺客都跟她不熟,但徐宁有个好处,就是轻易不露怯,心里再虚,面上也是八风不动——换句话说,能压得住场子。
她从容点头答应,“殿下忙去吧,交给妾身便是。”
齐恒深深看她一眼,“你初来乍到,人生路不熟,我让向荣陪你过去。”
徐宁记得这个名字,是陪伴他的小太监,听说也是服侍时间最长的一位,想必智商情商都很拔尖。
她含笑道:“这位向公公是否还有个兄长叫欣欣?”
齐恒不解。
真没幽默细胞,徐宁准备的笑话瞬间冷场,“欣欣向荣嘛,您难道没听过?”
齐恒:……听着并不好笑。
重新嘱咐几句,便让姜管事去将府里对牌取来,这意味着徐宁能随意支配府里人手——是否包括他身边那些,这个么,则有待商榷,徐宁也不想去试探老公底线。
反正她对太监没什么偏好,还是赏心悦目的宫娥用着舒坦。
但向荣几乎第一眼就叫她喜欢上了,此子看上去还不到二十,面白唇红,貌若好女,见着半夏白芷等人便赶着唤姐姐,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清脆悦耳。
徐宁忽然懂得戏班子里为何爱用男扮女,确实这种雌雄莫辨的魔力最能引人入胜。
但他能被齐恒看重,靠的并非长相,而是熟知京中掌故,开口便能背出李阁老一家宗谱,非但记性超群,还得下苦工不可。
徐宁假作闲谈暗暗刺探,得知似他这样的内侍还有十余人,且各自有一项独特技能,有的善于辨识药材,有的精通乐理,有的擅长甄别宝石真伪,有的善于溜门撬锁,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徐宁恍然,这分明是把太监当暗卫使唤,大隐隐于市,谁也想不到静王身边就蓄着这么一批奇兵,真是人不可貌相。
而向荣这样坦诚,多半也是得齐恒授意,他对她这般信任……徐宁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看来齐恒倒是毫无挂碍把她当合作伙伴了。
当然也是自信能拿捏住她,她若敢背叛,或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徐宁脑补完一出杀人灭口戏码,面色凛然,“很好,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服侍罢。”
向荣立刻拜倒,行稽首大礼。
乖得不像话,徐宁对古人的早熟有了更多认识,她以为自己就算那个另类了,但毕竟是穿越而来,心智与别个不同,然而这些土生土长的,就因为出身低微,不得不早早学会察言观色,被迫自立,固然叫人佩服,又如何不可怜?
遂让半夏将向荣尺寸记下,回头去铺子里裁两身新衣,可怜见的,袖口都脱线了。
向荣明知内宦该低调行事,但对于王妃好意并未反驳,还甜甜露出一个笑。
半夏被那笑容晃花了眼,徐宁连唤三声方才听见,下意识晕生两靥,匆匆领命而去。
徐宁摇头,真是情窦初开了,见着个俊俏的便难以自控。当然她可舍不得让半夏嫁太监,怎么也得寻个家底殷实的正常男子,才不枉半夏伺候一遭。
到了正日子,齐恒早早避到官衙中去了,徐宁则慢悠悠等到日上三竿才命备车,去得太急,倒好像上赶着巴结楚王似的,且听姜管事说,她大婚那日,楚王与楚王妃亦是晚了三刻钟才来——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徐宁都记着呢。
掐着点正要出门,外头又有人来报,说是南城几间铺子送钱来了。
徐宁暂时没空招呼,让他们将银票和账册留下,回头慢慢核对。
向荣心细如发,回来告诉徐宁那几人脸上似有不安,但并未多言,而是急匆匆驾车走了。
莫非账册里头有玄机?徐宁想不出理由,都是用熟了的老人,就算不服她,也该服便宜爹才是。
便宜爹更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的。
半夏道:“说不定急着小解呢,这几日忙着算账见人,肯定灌了不少茶水。”
徐宁扑哧一笑,这丫头真是个活宝。
向荣则难得露出点窘态,当太监的小解都不怎么方便,听着怪难为情的。
半夏意识到失言,赶紧将话题岔开,她不是有意伤人,希望他别因此讨厌她才好。
徐宁叹的那口气更长了。
楚王府的庭院早已熙熙攘攘,比之静王府地处清幽,里头张灯结彩分外热闹,虽是白天亦火树琪花辉煌灿烂,映得天上红日都失却颜色。
李凤娘则打扮得格外秾丽,她本就五官深刻醒目,加意拾掇,愈显得鬓如刀裁眉似墨画,额间那枚花钿更为她增色不少。
但当见到徐宁孤身前来时,脸上笑意明显淡了淡。
徐宁知道她想见谁,面上只做若无其事,“路上遇见堵塞以致迟了些,四嫂不会怪我罢?”
正常人都是礼多人不怪,李凤娘仍旧笑着,声音却没有半分客气,“明知集市喧闹,必然会有所延误,弟妹为何不早些出门?”
难道是看不起她这百日宴?虽非她亲生,却也是楚王名下第一个孩子,谁敢怠慢?
宾客们敏锐意识到空气中弥散的火药味,纷纷投来视线,没听说李阁老跟诚意伯有何恩怨,怎么如此针尖对麦芒?
永宁侯府林娇儿也在贺客之列,本待幸灾乐祸,可想起上回在徐宁身上吃的亏,到底没敢轻举妄动,只盼着楚王妃给点力,好歹让徐三尝点苦头。
徐宁很知道,自己该趁势道个歉,好化干戈为玉帛。
但不知怎地,想起李凤娘屡屡挑衅,她忽然起了点恶作剧的念头,故意柔柔一笑,“我也想早起,可新婚燕尔,闺房内总有许多为难之处,四嫂你也是过来人,应该能够体谅罢?”
这意思明摆着说静王精力旺盛不肯放人。
李凤娘勃然变色,好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向荣则暗暗为自家主子竖起大拇指,吵架么,比的就是谁更能豁出去。
不愧是夫妻,这脸皮都快赶上殿下了。
第040章 心惊
李凤娘却没徐宁开的起玩笑, 这话令她没法接。
而且,她与楚王感情并不和睦,满京城都是知道的——起初都以为楚王对她垂涎若渴, 是她不肯屈就。然,只有李凤娘自己知道, 最初嫁过来那阵, 她也是愿意跟齐懋做对好好夫妻的,可家里只教她贞静, 身为贤妻,更不可令丈夫流连于床帏之内, 于是齐懋每每进门,李凤娘都推三阻四,久而久之,齐懋便觉冰冷无味, 故态复萌,重新偏宠起那几个妾室来。
李凤娘一颗心仿佛被黄连汁子泡过, 满满都是苦意,而她与静王其实并不相熟, 只在前年花灯节上远远见过一面, 那样光风霁月的男子, 谁嫁给他都会过得很幸福罢?
如果不是惠妃抢先替楚王提了亲, 也许如今嫁给静王的就是她了。
人最放不下,便是已经失去与从未得过,而这对李凤娘兼而有之, 试问她看徐宁如何能有好气?
徐宁这会儿炫耀与静王两情缱绻, 在她看来更是明晃晃的示威。
李凤娘正要揪着她不检点说事,徐宁没空与她歪缠, 娴熟跟迎面走来两人招呼,“大嫂,二嫂。”
安王妃吴王妃都来为侄儿捧人场,见着她热情寒暄,“五弟妹。”
都察觉到庭中微妙气氛,她们并不知原委,只当李凤娘为庶长子操持百日宴没好气——这人可真是,要么干脆别认,认都认了还甩脸子,不是明摆着叫人说你做嫡母的不慈?
吴王妃心细如尘,拉着徐宁衣袖咦道:“这杜鹃鸟嘴边怎么有血点子?殷红一片瞧着怪吓人的。”
五弟妹瞧着是个厚道人,怎这般轻率,参加喜宴还穿得不吉利。
徐宁笑道:“是么?我并没注意。四嫂好心送来,我就照样裁成衣裳了,想着今日穿上道贺不是更好?”
真是个实心肠,吴王妃目光多了几分暖意。
李凤娘却是一副无所谓态度,“许是绣房的女娘绣偏了吧。”
她大大方方承认,吴王妃便再不好多说什么。
徐宁只管微笑,这事最好的办法是对她道歉,再亲自带她进屋换件衣裳,李凤娘平白要落个粗心大意悭吝刻薄的名声,由得她去。
宾客已忍不住窃窃私语,都说李阁老教导有方,门下子弟无不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如今瞧着全不是那么回事,可见里头掺杂水分。
安王妃身为长嫂,主动出来解围,“快把郓哥抱出来瞧瞧,让咱们也掌掌眼。”
又道院中风大,该多裹几层襁褓再抱出来。
李凤娘对庶子无甚好感,见安王妃卖弄亲热更是鄙薄,她倒堪称贤妻,可府里妾室却没一个生出孩子,流的流死的死,活下来全是嫡出骨血,谁知道是不是只笑面虎?
等孩子出来,众人团团围上前去,纷纷夸赞玉雪可爱。
徐宁对人类幼崽无甚好感,头大身小,头发又稀郎朗的,实在不如小猫小狗来得可爱,只保持安全距离礼貌微笑。
又从颈间解下一挂长命锁,以作见面礼。
李凤娘盘在手心掂了掂,半开玩笑道:“金无足赤,不知是包银还是包铜的?”
小姐再小气也不会在礼数上欠俸,这话实在冒犯。半夏扬眉就要出面反驳,徐宁及时将她拦下,“四嫂若不放心,只管拿去铺子里验看,假一赔十。”
最后一句口吻蓦然轻松,众人相继捧腹,以玩笑应对玩笑是最合适的做法,可见静王妃多有风度。
一时间都对徐宁十分欣赏。
向荣也悄悄松口气,看来不用他出手了——殿下让他相机行事,免得王妃为难,可他瞧着王妃主子聪慧过人,哪里用得着旁人襄助?
李凤娘几番发难都被巧妙化解,险些撑不住表情,强笑了笑将襁褓接过,“弟妹似乎很喜欢郓哥,可要亲手抱抱他?”
开玩笑,从哪看出她喜欢了?不去找那两位生了孩子的,倒来麻烦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倘若不小心磕着碰着,岂非全赖在她头上?
徐宁敬谢不敏,“还是让大嫂来罢,我没个轻重,怕摔着他。”
就知道你不敢。李凤娘总算找回点颜面,转头跟安王妃吴王妃说说笑笑起来。
这回轮到徐宁发难了,“进来这么久,怎么不见楚王殿下,四嫂,别是你把人藏起来了吧?”
方才几轮交锋已显示静王妃是个爱开玩笑的,众人也不以为忤,反而纷纷附和,要请楚王出来一见,更有看不惯李凤娘做派的,巴不得她出出丑:楚王乃贪花好色浮浪子弟,别是又到哪家秦楼楚馆去了吧?
李凤娘冷笑,她岂料不到有此一出,早早就跟齐懋约定,今日必得老实待在家中,否则休想她操持百日宴,自己骨肉他这当爹的都不上心,指望别人不成?
遂让丫鬟去后堂唤楚王出来,亦有压倒徐宁之意:齐懋别的不论,皮相着实没话说,与静王恰似春花秋月各具千 秋,他若是个丑八怪,李凤娘宁可吊死也不会嫁到王府来。
哪知等了快一炷香的工夫,依旧不见动静,李凤娘有些焦躁,该不会偷溜出去了吧?这混账!
正气恼时,方才那丫鬟匆匆跑来,附耳说了几句,李凤娘脸色铁青,不假思索朝后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