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突然?不是说陛下只是昏迷麽?”竹清问,菊儿却不知道这些内里的事,只说道:“我也不知,祁王谋反那日,娘娘与殿下曾经进了勤政殿,后面太子有事处理,便只得娘娘一人在里头,发生了甚麽我们一概不知。娘娘出来后,说陛下乍然听闻了祁王谋反,所以病情恶化,以致驾崩。”
竹清却从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她想,或许这事与皇后有关,她与皇帝说了甚。
“皇后娘娘驾到——”
“娘娘。”竹清正要起身,皇后连忙快步,按住她的肩膀,说道:“不必多礼,你正受伤,太医嘱咐了要好好将养,这些虚礼便不用计较。”
皇后这话可不是作面子,而是真心疼惜竹清,若不是竹清出手两回,她的琮哥儿指不定是甚麽样呢!
“你养病这段日子就缓着来,住这西侧殿,一应使用都是最好的。”皇后一身素色,她拨了拨头上垂下来的流苏,上边一朵织珠花,应该是用银丝掐出来的,通体银白,也与她的身份相配。
她说,“陛下驾崩,丧礼隆重,一刻也歇不得,你在这里便不用整日跪拜。那儿还有事等着我处理,我先去了。”
“恭送皇后娘娘。”竹清说道。
“娘娘劳累得一宿一宿睡不着,又要安排女眷们进宫,又要照顾太后娘娘。”菊儿一脸忧愁,“再这样下去,身子都要坏了。”
“太后娘娘怎的了?”竹清问道,她跟着皇后时日长了,对太后也了解几分。当年那个英气勃发的娘子,如今却病倒了?
“那日你昏过去了,没见着上官丞相被推搡了一把,摔在地上磕到腰,一下子就昏死,后头太医救治,说他腰伤了,少不得静养几个月。这一下子,太后娘娘担忧过度,可不就跟着病。”菊儿解释得明明白白,只她说到了昏,倒是让竹清想起来了甚麽,遂问她,“对了,是谁把我抱起?我虽然有感觉,却并没有看见。”
“是归义大将军最小的儿子,唤霖哥儿的,你到太子殿下身边后,他原是守着娘娘的,也跟着过来了,见殿下扶着你,他就搭把手,抱你进后殿。”
这个霖哥儿竹清有印象,第一回 见还是在姜家,他与姜家的哥儿一同顽,后面陆陆续续的,也见过几回,不过只是认得脸。
“他可有些粗鲁,放下你后又着急忙慌地扯了一个太医进去,让他给你治病,凶得很。”菊儿仿佛亲眼目睹,说得绘声绘色。
竹清挑眉,脸上神色古怪。
*
皇帝驾崩,皇宫中一片素白,连一张帕子,都是淡色,不见奢华的。皇后哭得不能自已,一双眼睛微肿,泣不成声。
“母后仔细身子。”太子唤人,“把母后扶下去歇息,去罢。”
皇后被扶到一边,宫殿里满是形形色色的人,众人跪拜那金丝楠木做的棺椁,低低地哭泣。
“陛下……”皇后喃喃,你可别怪我,是你自己经不得气。
在哀乐中,她的记忆被拉回两天前,待祁王与威德大将军被擒,一切都料理妥当后,她与太子去了勤政殿,不同于太子的三言两语,她与皇帝说了许多。
开口的头一句,便是——“陛下啊,您为何不早日归西?”
第二句——“我送了你第一程,这第二程,也要我送你吗?”
那晚,已经不省人事许久的皇帝其实醒过一回,就那样怒目圆瞪,瞪着她,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
第088章 养伤,殿中省牌匾被取
两日前,浓重的夜幕里只有点点繁星,勤政殿里的火烛只燃了几根,整个大殿昏暗无比。
“把烛火都点上。”皇后吩咐道,待大殿明亮之后,她才缓缓走到床榻边,看着消瘦的帝王,说道:“陛下,今日琮哥儿差点遭遇不测,你说,该如何处置祁王?”
至于威德大将军,那是铁定诛九族。
“说起来真是好笑,你没有用,祁王又谋反,兄弟三人,竟只剩下一个半废的宣王,不过他如今也只是窝在王府里,不敢出去惹事。”皇后说了许多,到最后,却问了一句,“陛下,你为何不早日归西,让我的琮哥儿登基,他多些权力,才会更加安全。他有他的抱负,想为大文的发展出一把力……”
“嗬嗬嗬嗬——”不知何时,皇帝醒了,只是他不能动,只能瞪着眼睛,移动眼珠子死死盯着皇后,那神态,恨不得立马与皇后同归于尽。
“陛下,可是累了?累了就睡罢,左右你现在也没甚麽用处,有你一日,那些老臣子就用你来压着太子,教他束手束脚。每次看着太子几日几日睡不好,我的心就疼。”皇后言语刺激到了皇帝,他鼻孔变大,猛然在进气出气,凹陷进去的两颊也开始有了微微起伏,俨然一副气到极致的模样。
“噗!”皇帝呕出一口鲜血,一对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就那般睁着,不动。
皇后往前几步,伸出手放在皇帝鼻子下面探鼻息,语气欣喜又困惑,喃喃自语道:“死不瞑目?”她原本想着多留皇帝几年,让他别死那麽快,谁知他这般不争气,被气死了。
她把怒睁的双眼合上,声音如风般轻,说道:“陛下,待我也入了阎王殿,你再找我算账罢。这人间几十年,我却是要好好享受的。”
说罢,她酝酿好情绪,倏然哭出了声,“陛下!”
那一夜,这个在位了短短几年的帝王,在勤政殿中驾崩。
*
“托了姑姑的福,我也不用跪拜了。”菊儿低声说着,又扶起竹清,“姑姑您等一等,我关上窗户,这会子冷。”
“殿中省是不是忙活起来了?”竹清活动了一下腰,骨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让她神清气爽。
“是呢,丧礼、登基大殿。”菊儿说,她猜测道:“不过听闻丧礼是之前就准备妥当的,想来也不算忙。”再忙能忙到哪里去?
“对了姑姑,说到殿中省,那林忠海林公公被问责了,整个殿中省上上下下有不少人进行狱司,受刑,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菊儿浑身打了个冷颤,活似她也进去了。
行狱司,是皇宫中存在感不算高的一个部门,主管调查、审问,宫人们犯错之后被送进行狱司,那可是九死一生,能出来的,不是死就是残。
“可是因着那个行刺的小太监?我记得那是殿中省的人安排的。”竹清一下子就找到了关键,除了这个,还有哪个能让素日温和的太子大发雷霆?
“正是,那小太监虽然不是殿中省出来的,可是却经过他们的手,由他们负责,据说太子殿下问责他们的时候,他们竟然支支吾吾说不了一个明白,后面一查,才知道,殿中省的人偷奸耍滑,只有一个公公经手这个小太监,不就坏了规矩?”菊儿愤愤不平,说道:“我看他们进了行狱司正好,免得出来之后当个差都当得不明白。”
能在大宴上近身伺候太子的小太监需得经过一层一层的人批准,可殿中省居然只要一个人批了,便让他当差。
“太子殿下恼怒得很,当即让人按住他们打了板子,林公公也进了行狱司,不过一天后又放出来了,毕竟殿中省事情多,又恰逢国丧,之后还有登基大典,林林总总事情不少,殿中省已经少了许多公公,还是需要他。对了,后面太子殿下又说不要殿中省了,改设尚宫局。”菊儿说。
尚宫局?
竹清转过头,有了一些精神,说道:“果真?”说到这个她可就不困了,毕竟这与她相关。
“自然,我还能诓骗姑姑不成?太子殿下亲口在众人面前说的,我跟着娘娘,听得一清二楚。”菊儿却是不知道皇后与太子都曾属意竹清来当尚宫局的大人。
“唔。”竹清若有所思,殿中省臃肿,各个部门经常相互推诿扯皮,推卸责任他们还挺拿手。甚至有的时候,一件事要几个部门一起办,很是麻烦。
太子殿下这个时机抓得真准,殿中省出了大纰漏,他立马借此机会,提出要废除殿中省,改设尚宫局。
“不过我猜,这事起码得到明年才能有个结果。”竹清对菊儿说,现在国丧,总不好大动干戈,而且太子想要动殿中省,等于动其他人的利益,他得找到殿中省最大的错处,才好一次性堵住他们的嘴。
*
国丧可不好受,不提要长时间跪拜,就说如今天冷,又下雨,雨丝钻入人的骨头里,能把人冻得没有知觉。
皇后望着像个木偶一样的昭贵妃,让人带她下去,“五皇子,你且去照顾你的母妃。”
舒贵妃站在皇后身边,低声说道:“皇后娘娘,昭贵妃只怕失了魂,方才臣妾唤她,她都当没听见。”
“寻个太医给她瞧瞧,再如何,也不能坏了身子。”皇后拧眉,昭贵妃没了靠山,自然失了魂。
今夜却不好受,那细雨丝缠缠绵绵,后头竟愈发大起来,雨珠子豆粒大小,砸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的,压得伞面垂下来。
椒房殿中,曾妈妈来瞧竹清,她端来好些吃食,“这是娘娘吩咐的,要给姑姑清淡些的饮食,这是小米粥,熬了一个半时辰,绵密得很。”
还有几样吃食,皆是送粥的清淡好菜。
竹清慢慢用着,曾妈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与竹清说着悄悄话,“那董妈妈在拉拢其他人,仗着我现在忙,她把手都伸进小宫女那里去了。说是认干亲,哼,当着我不知道呢?以干亲的名义捆着旁人,再一起对付我,我看起来岂是那样好欺负的?”
“那你如何做?”竹清问,曾妈妈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论起智慧来也不差的。
“我……”曾妈妈絮絮叨叨,听在耳里倒是很催眠,就在竹清眯着眼睛,预备睡过去的时候,菊儿的一声喊让她猛地睁开眼睛。
“怎的了?菊儿。”曾妈妈止住了声音,问菊儿,见菊儿捧着一个礼盒进来,她就看向竹清,“定是给你的。”
“是林忠海林公公的干儿子,他托我把这些个给姑姑,说里头有封信,让姑姑拆开了看。”菊儿不敢自己做主,便把礼盒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竹清拆了信件,一目十行地看,那林公公知道太子殿下要废除殿中省,便急了,找到她打听消息,想知道是太子殿下一时想法,还是殿中省真的会被取缔。
若是殿中省没了,他这个大太监又能去哪儿?少不得又要找条路。
看竹清脸色,曾妈妈已经猜到了一个七七八八,她说道:“姑姑可别应他,往日你去殿中省,他也好茶好糕点地接待你,可那不过是惧怕你的身份,实际上你们情分不算多,他也未曾实实在在提携过你。”
说到底,竹清与林忠海相交都是因着利益,本质上是利益的交换,时至今日,她与林忠海,都没有多少真情实感。
“他求我打听,我却不敢应他。”竹清早已知道殿中省不保,这样的浑水她可不会倘,“不过他以前帮过我,我投桃报李,会帮他寻摸一个差事。”
就林忠海现在这个处境,日后能当个宫殿的管事公公都难,说不得命都得丢了。
“姑姑知恩图报,你别怪我多嘴,帮一回便罢了,你可别心软,你能帮他一时,却帮不了他一世。况且,他犯了错,虽然不是他直接负责的,却也有监管不力的罪。”曾妈妈也是怕林公公一直缠着竹清,涉及自己的前程,林公公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甚麽关系都得用上。
而竹清,那便是最好的人脉。
“我知道的。”竹清把信件放好,又摸了摸胳膊,“我这倒是因祸得福,避着他了。”若是能在外头行走,少不得经常遇见,一回两回,总不好随意打发他。
却说前头丧礼也不平静,林公公好不容易寻了个歇息的空子,一瘸一拐地坐下,问干儿子,“如何,信可送到了?”
“送到了,是竹清姑姑身边那个叫菊儿的宫女收的,说是会亲手给竹清姑姑。”他干儿子也不大,十五六岁,正是不太经事的时候,见干爹遭殃,他忐忑不安地问道:“干爹,咱们殿中省真的会有不存在的那一日麽?到时我们该怎麽办?”
林忠海叹气,他被贬是肯定的了,找上竹清也不过是想让通一通关系,下半辈子不用那麽艰难。再有就是,他的干儿子也得过活呐,他不知道太子殿下决心有多重,如果殿中省不再,他的干儿子也得谋个出路,日后好给他养老。
风雨一连好几日,不见断的,淅淅沥沥,听得心里烦躁。
太子下令,让五皇子扶灵,送棺椁进帝陵。
“既父皇疼爱你,你也该尽孝才是,孤不得空,由你代孤去。”太子冷淡地看了五皇子一眼,许是真的被皇帝疼爱过,五皇子的伤心难过做不得假,眼眶红润,乌青两大块,遮都遮不住。
“是。”五皇子动了动嘴唇,应了。只是言语中颇有些干涩,他低着头,想着方才看见的太子,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清朗俊秀,他是太子,正统嫡出的储君。
即将登基为帝。
太子有许多事情要忙,祁王谋反,按理说他的家眷也应一同下大狱,可查抄祁王府时,官兵在祁王书房看见了一封休妻书,上边明明白白写着,祁王妃犯了七出之条,被他休弃归家,连同全哥儿,也给了她。
这却是不合礼法。
皇室宗亲,休妻是要上报帝王,经过帝王允许,且全哥儿可是记入玉牒的,也就是族谱,哪儿是他说给谁就给谁?
从这儿就能看出,祁王对全哥儿,其实并无太多的感情,这个半路得来的儿子,只怕不得他的眼呢!
*
“娘娘,娘娘,皇后娘娘……”椒房殿门口,平妃被人搀扶着,跪在地上哀泣不已,不停地喊着要见皇后娘娘。
平妃就是从前的李贵嫔。
“皇后娘娘,求您见一见臣妾,见一见臣妾罢。”平妃磕头,磕得额头正中间破损流血,看起来十分可怖。
她这会儿却感觉不到身子上的疼痛,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裂开了几瓣,痛得厉害。她的全哥儿,怎的就过了这样的苦日子,过继出去,原以为是个好前程,可如今卷入这等谋逆大事中,还能有命在?
“平妃娘娘,皇后娘娘请你进去。”有小宫女说。
见到皇后的第一面,平妃就跪下了,嗓子沙哑地说道:“皇后娘娘,求求您救救全哥儿罢,他才十几岁,正是不知事的时候,哪儿会想着谋逆呢?”
皇后看她这样,心里叹息,“去打水来,替平妃擦脸,还有请个太医。”说完,她又看向平妃,“你这又是何苦?此事你就不应该管,全哥儿是祁王与祁王妃的孩子,与你何干。”
她往常不说这样的话,今日却说了重话,就是怕平妃想不开,跑去太子面前说这些个,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事。
这个当口自然是自保为宜。
“娘娘,全哥儿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那麽小,臣妾就抱着他哄他睡觉,他生病了,臣妾几夜几夜不曾合眼,替他擦手擦脚……叫臣妾不管他,这如何使得呢?”平妃哭得成了一个泪人,先前她的贴身嬷嬷还劝她讨好陛下,像禧妃那样生个皇子,多一重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