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句话,竹清忽的想起来他是谁了,很久以前,皇帝寿辰上,祁王与他在御花园不清不楚,那时,他还是个貌美的小太监。
此事没有引起一丝涟漪,竹清转头就抛到脑后,她亲手收拾出几份厚礼,又询问了皇后,怕这礼品人家不满意。
“呀,连药材都有,这不是本宫以前赏你的?”皇后翻看了一下,点点头,“不错,归义大将军的两个儿子受了伤,这些药材送过去正好。这心意已经到了,你亲自送去,诚意更足。”
“奴婢也这样想,预备着与娘娘请假,往归义大将军府上去,只是奴婢不知如何下帖子,总有些尴尬。”竹清平静地说道,富贵人家来往,都是需要提前告知,像这种登门拜访,都得下了帖子,说明时间,人家回帖,同意了才能上门。
可是她只是一个奴婢,递一张帖子去归义大将军府,只怕门房看都不看,把它丢一边。
“莫怕,本宫让人知会一声,让他们把你帖子留着,如此,就不怕了罢?”皇后笑着说,竹清立马喜笑颜开,皇后就指着她,语气无奈,“机灵,还要本宫主动说。”
“娘娘疼爱奴婢,奴婢却不好仗着您的爱惜就随意开口,要这个要那个。这不,等着娘娘您自个说。要是娘娘不说,奴婢就只能等在归义大将军府门口,做那死皮赖脸的人,候着人家回来了。”竹清一番话逗笑了皇后,让她心情舒坦,又与竹清说了好些需要注意的事。
“归义大将军的夫人是个豪爽的女子,虽然出身文官,但是行为举止,倒更像是武将家里出来的姐儿,待人接物爽快,她与你,想必很有话说。”皇后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她是如此,借住她家的她的侄女儿却不是如此,很是有几分骄傲,性子娇纵,你去了,也许会遇上她。”
连皇后都听闻娇纵的姐儿,可想而知到底有多“有名”,竹清问道:“那姐儿就一直住着麽?”
“据说是来京都住几个月,哪儿知从六岁一直住到十五岁,都不曾走。归义大将军曾经没了一个嫡女,千娇万宠,五岁了,高烧而死。故而这个表小姐进了归义大将军府,那可是当作嫡小姐养的。”皇后略有些嘲讽,“他们的亲生女儿要是知道自个的父母把宠爱移到旁人身上,只怕伤心欲绝。”
竹清听明白了,归义大将军死了一个女儿,就为夫人接了侄女儿过来,原是想着宽慰夫人几日,哪曾想夫人不愿意让侄女儿回去了,如此,便一直养着。
他们归义大将军府上又没有女孩儿,便把这个表小姐当大小姐养,如珠如宝,宠得她不成样子。
“只不过,依本宫看,他们还是有几分对亲生女儿的感情,不然直接把表小姐过继过来,岂不是更如意?”皇后说,到底不好让一个表小姐占了将军府嫡出小姐的位子。
如此这般,竹清把帖子送去,将军府也回帖,定下了五日后上门感谢。
却说殿中省被搬空,竹清走进去时,还有宫人在打扫卫生,这是彻底扫除干净,才能在这里建起尚宫局。
“姑姑,林公公来了。”林忠海虽然死罪免去,但是活罪难逃,被痛打三十大板,半死不活。依旧被贬了,贬成最低等的扫洒太监,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他往日威风,菊儿便也喊他一声林公公,而不是小林子。
“林公公今日有空?”竹清询问,扫宫道可是很繁琐,尤其是今日下雪,宫道上不能留雪,也不能有水痕,便只能一遍一遍地打扫。
“与人换了差。”林忠海身形佝偻,那是疼的,到现在伤还没有好全乎。这还是他花了大把大把银钱贿赂行刑的人,这才逃过一死。
“竹清姑姑,能否借一步说话?”林忠海扫了一眼,里头的人都装模作样清扫,实则竖起耳朵,听他想说甚麽。
多年来受的尊敬让他不想被他们看热闹,他看向竹清,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这边。”竹清颔首,主动在前边走着,菊儿则在远处守着,不让人靠近。
“林公公有何事?”竹清问道,林忠海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快别折煞我了,叫我小林子就好。”
如今,他算甚麽林公公,教那些小太监知道了,又要嘲讽他了,人走茶凉,更何况他犯罪,以后断没有起来的机会,他们便肆无忌惮欺负他。
还有他的那些死对头,也来踩一脚,这些天,他过得凄凄惨惨,吃得是稀粥冷菜,住的是冷炕,活的比狗儿都不如。
“有的,竹清姑姑,不知您能不能代为传话,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是宫中一些太监宫女们真正效忠的主子,给了皇后娘娘,大有益处,于您,也好利于您以后掌握尚宫局。”林忠海受气受多了,谁都想刮他一层皮肉,长此以往,他还有甚麽积蓄?
倒不如卖个好,换一个位子,哪怕去行宫里坐冷板凳,也好过在宫里被死对头们欺凌。
“哦?”竹清瞧了瞧林忠海,他老了许多,但是眼里的精明算计依旧,显然是想谋新的出路,“林公公,我也有我的顾虑,万一里头有的不真,这可如何是好?”
倒也没有说单子是假的,但是半真半假,反倒让人难以分辨。她要是不确定真假,就拿了一份单子去给皇后,自然是不行的。
“这,您说如何验真假?我都听。”林忠海如今只能低头,竹清能帮他,已经是用了从前的交情,他不能再得寸进尺。
“单子呢?”竹清问,林忠海咬咬牙,拿出来了,竹清随手点了几个,又看了看他们背后的主子,便低声在林忠海耳边说道:“你这般做……”
说完法子,竹清就问他,“可能要花一些银钱,看你自个愿不愿意。”
“愿意的。”林忠海不能心疼钱,大不了,把宅子卖一套。
如此,就说定了,只看过些时日,能不能见效。
尚宫局牌匾已经在制作,除了地方,竹清现在还要选人,尚宫局当差的都是女官,识文识字是最基本的要求,还需要有一技之长,甚麽算术、甚麽打交道的能力等等。
八司当中,除了司衣司、司宝司、司仪司还有行狱司之外,其他四个司是新组建,也就意味着管事女官也要挑选。
竹清去请皇后的话,“娘娘,司正司这些女官您可有人选?要不要直接指派,还是要选拔?”
“嗯……”皇后沉吟,“既然是新组建的,那就要看看有没有新的人才,这样,像科考那样,本宫与太子商议,出一些题目,组一场考试,临近年关,大多宫人得空,便安排他们同一日考试,须得识字,且不能是贴身伺候各个宫妃的宫女嬷嬷,还有先考几场小试,试一试水平,不成的也不能参与司正司计的选拔。”
这就剔除很多人了,不过竹清也能理解。司正掌管公正,需要清楚律法,司计要会筹算,统筹能力要过硬。
这两点,足以筛选掉许多人。
“那咱们安排入宫的宫女们,倒可能占个头彩。”竹清说,那些宫女在庄子学了几年女学,不差的。
“没有选拔的经验,这些都需要咱们一点一点摸索,竹清,出卷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本宫会处理。你现在只一个差事,那就是寻摸几个宫殿,布置好,作考场用。还有小考核,也该安排起来。”皇后又与竹清商讨哪个宫殿最佳,还有——还没说完呢,秋霜进来回禀道:“启禀皇后娘娘,平妃娘娘晕厥,情况实在不好,咸福宫的宫人想请娘娘过去看看,作个主。”
咸福宫中正乱成一团,与平妃同住的几位低位妃嫔聚在正殿外间,不知如何是好。
“平妃娘娘,您小心……”有位才人喊了一声,平妃方才摔了好些茶具,瓷片散落一地,她又这般样子,宫女们不敢进来收拾。
“我的儿……”平妃伤心欲绝。
贵人才人们也不敢使唤平妃的宫女,于是就这样僵着,看着平妃疯癫。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不知道宫里严禁喧嚷吗?”皇后语气严厉,环顾一周,把宫女们骂了一顿,“本宫若是不来,你们是不是就由着平妃胡闹?还有这些碎瓶碎盏,也不扫了,等着本宫让椒房殿的人来扫?”
“娘娘息怒。”不独宫女,妃嫔们也跟着跪下,她们不经常见皇后,请安够不上资格,这会子也怕。
“你们都下去。”皇后看着搂着抱枕一脸呆滞的平妃,她坐到一旁,劝道:“平妃,你这又是何必,左右太子没有要全哥儿的命。”
若是心狠一些,直接赐一杯毒酒也是可能的。守皇陵,总归是不会掺和进政事中。
“娘娘……”平妃其实心里怨恨皇后,恨皇后当初把全哥儿过继出去,若没有,她的儿子会是王爷,有她这样身居妃位的生母,日后差不了。
眼见平妃执迷不悟,皇后直接下令让平妃呆在咸福宫养病,没有她的吩咐,不准踏出咸福宫一步。
变相的禁足。
平妃把皇后的耐心耗尽了。竹清走在轿子旁边,宽慰道:“娘娘别气。”
“人心不足蛇吞象。”皇后眯着眼睛说,她明白平妃的想法,不就是想着有个儿子作依靠?可是她也不想想,她能得到这个妃位,就是因着她把全哥儿过继出去,故而给几分脸面她。
不然,她如何能坐到现在这个位子?全哥儿又怎麽能平安健康地长大?只怕早就教人害死了!
后宫之中也曾没过几个孩子,平妃就那麽确定,能在风波斗争中保住全哥儿?
“罢了,不说这些个事,回宫去,本宫要瞧瞧画像。”皇后说的是贵女们的画像,用来选太子妃的,太子预备着登基,总归要娶正妻。哪怕太子妃,未来的国母暂时还没有选出来,也总得有几个贴身的人伺候着。
“对了,还要给太子寻教事的宫女,竹清,你把身家清白长相柔美的宫女都搜集一下,生辰八字、家中情况等等都查清楚。”皇后吩咐,竹清应了。
教太子知事?日后进了后宫,少不得有个贵嫔的位子,又是一番小风波要起了。
宫道扫得干干净净,拐个弯,明黄色的轿子就消失在风雪中。
第091章 搭建考棚,太后插手
尚宫局要选拔女官的事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进宫来的小宫女姑姑们大半都是被家人卖进来亦或是家中没有余粮,不得不卖身的。
谁能想到,宫女还能有机会甄选女官?
又听闻女官待遇与前朝的大人们类似,又体面又有银钱,这样的美事自然人人都想要。
也有那等不想凭着自个努力,反而想走关系当女官的,不独竹清这里,连霜玉姑姑那都有许多人送礼,她知道轻重,故而不受,倒是得罪人了,那人背地里说她显摆。
竹清带着人往西六宫偏僻的宫殿去,既然要布置考场,那就得考虑到安静、干净,赶紧收拾出来搭上小隔间,以防止作弊。
“竹清姑姑到了,长文殿、雨花殿、西昌阁还有三台阁的管事嬷嬷管事太监呢?赶紧出来排好队,等着罢!”说话的是一个面白的嬷嬷,她是西六宫的管事嬷嬷,一早就在这儿候着,见小太监给她汇报轿子已经过假山了,便唤人去寻宫殿的管事人。
两个嬷嬷两个太监稳稳地站她面前,她说,“等会儿都警醒着点,别呆头呆脑,要是惹了竹清姑姑不喜,你们就等着我教训你们。”
轿子还没落,西六宫的管事嬷嬷厉嬷嬷就已经上前,掀帘子、扶人,流水似的顺畅。
竹清问厉嬷嬷,“几个宫殿可提前清扫出来了?我要细看的。”
“自皇后娘娘吩咐下来,我就着人打扫,里里外外,扫干净了还不算,还用水擦拭,又焚过香,使殿内清新。”厉嬷嬷回答,竹清见了几个宫殿,确实一尘不染,便点头夸她,“可见你与几个宫的管事都是上心的,我回去必得给你们表功,少不得给你们争个赏赐。”
“那我在这里先谢过竹清姑姑了。”厉嬷嬷说,她身后跟着的四个管事更是喜色上眉梢 ,他们管着的宫殿都无甚用处,平时油水一点没有,这会子能得到奖赏,感觉就像是天上掉馅饼。
霎时,他们心里便偏向于这位竹清姑姑了。
竹清身边还跟着工匠,他们拿着图纸,又有人比比划划,竹清问他们,“如何,长文殿能隔出几个位子?”
这些个工匠是精通此道,往年科考所用的考棚便是他们修缮加固,故而竹清一问,他们马上就答了,“正殿能作八十个,东西侧殿四十个。”
“一共一百二十个,不算多,也不少。”竹清点头,长文殿是小宫殿,本就不大,能隔出这样多的考棚,已经是顶天了的。
通过初筛的宫女共有八百个,不只是宫里,还有四处行宫,皇后说了,头一回选拔,自是要给所有宫女一个机会,出众者胜任。到最后,能参考的估计也就三四百人。
工匠们好一顿忙碌,又开始动工,竹清便退出来,询问道:“我方才见那个宫里似乎有人,怎麽,林柒阁还住人吗?”
“有一位老太妃,病了许久的……”厉嬷嬷解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待看见工匠们把第一个考棚搭建出来,竹清便上前检查,她昨个特意去京中考院看过,所以识得眼前的考棚是一比一还原。
“不错,就按照这个标准来,这是娘娘给你们的赏赐,等你们的差事完成,另有一笔。”竹清抬手,菊儿便上前,挨个发银子。
工匠们态度更加热络,劲儿足足的。
且说竹清从西六宫出来,就预备着换身衣裳,去接人。
今个康安公主递了牌子,想给皇后请安,皇后允了。这个康安公主,是先帝的姊妹,只不过生母不显,驸马爷一家子也不是甚麽有权势的人,故而在京中她一直没有甚重要地位。
“给康安公主请安。”竹清欠了欠身子,她方才漏眼瞧了瞧康安公主,一双微微上翘的眼睛似乎蕴含着几分聪明与傲慢。
“快起来,竹清姑姑,皇后娘娘近日忙不忙?”康安公主对竹清很是热情,先教贴身丫鬟递了荷包,再是让竹清与她并肩。
竹清稍稍落后她一步,回答道:“娘娘不算忙,知康安公主来,娘娘还特意嘱咐了小厨房做饭,想留您用午膳。”要是皇后真的忙,康安公主也就不会递牌子了,她问这一句,都是场面话。
“那我等会儿可要好好尝尝小厨房的手艺。”康安公主上了轿子,轿帘子一放下,她面上就显出算计,此次进宫,就是为了讨好皇后。
她原本就不受父皇宠爱,加之生母不过是一个贵嫔,给不了她助力,便只能随意挑一个驸马,待到如今,准备登基的太子与她没有情分,她也该出手讨好皇后,为后代铺路。
走在轿子旁边的竹清嘴角勾起,康安公主啊,正是林忠海名单上的一个,她在这宫里有暗探,如今得知了暗探给她传的消息,便巴巴儿地跑进宫。
这就证明,林忠海手里的名单,确实有几分可信。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康安公主行了一个半礼,皇后叫起,又问她家中情况,两人便闲聊上了。
只依照竹清来看,这康安公主好似用力过猛,只一味地逗皇后笑,却没有发现皇后笑容都有些勉强。
聊了两盏茶的时间,康安公主挥挥手,让跟来的捧礼的丫鬟上前,并指了那些个打开的锦盒,说道:“皇后娘娘,这是妾身庄子的人进献的真珠,一颗颗饱满圆滑,不管是用来镶嵌在首饰上还是直接把玩,都是得趣的。”
“再有,这颗夜明珠是妾身前几日偶然所得,放在殿中,夜里不必燃火烛都能瞧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夜明珠,合该是娘娘使用,妾身把它献给娘娘。”
皇后垂眼看去,脸上看不出甚麽欢喜的神色,她招手,那捧夜明珠的丫鬟就膝行到她跟前,竹清接过盒子,让皇后能清楚地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