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皇帝显然在思考,“有几个人选,自身才名很不错,高丞相家的孙女高汝安,礼部尚书的小女儿谢微祺,孟太傅的孙女孟学一,母后觉得哪个最好?”
太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细细思索,“你的皇后必得贤惠,不可争风吃醋,这几位都不错,素有娴静的美名,孟太傅古板陈旧,他的孙女由他教导,别学了他的酸腐气才好。”
皇后要关心的事多了去了,哪儿能日日扎在书海中?
头一回商议,也没个结果,两人就不谈论了,又问起太后想去哪个宫殿。按照规矩,太后住寿仁宫,只是现在太皇太后病了,总不好让她老人家撑着病体挪宫。
“哀家住哪个都无所谓,住的舒坦就成,在东六宫挑一个好去处就是,不妨事。”太后说,“太皇太后精神不济,皇帝可曾去探望过?”
“去过一两回,与太皇太后没甚麽话说,就不喜去那了。”皇帝喝了口茶,到底不是亲的,他不是太皇太后带大,没个亲近的念头。
“母后不若住承乾宫?离勤政殿近,往后您来,也就不用坐那麽远的轿撵,累的慌。”皇帝提议,太后想了想,也答应了,“行,这两日哀家就搬进去,把椒房殿空出来,再让宫人们彻底扫除,为你迎娶皇后作准备。”
“寿仁宫就让太皇太后住着,别让她挪了,不然落人口舌,说咱们亏待她。”太后说。
既然要迁宫,就得做好准备,竹清领着人去承乾宫,承乾宫先前也是有一个管事太监的,见了竹清来,笑容勉强得很,“竹清姑姑,您来了。”他哪里高兴得起来?
竹清作掌事姑姑,他就得另外找去处,要麽留在承乾宫也行,只是上头有人压着,又不是主子真心信任的人,前途也难说。
“苏公公。”竹清瞧了他几眼,说道:“不知苏公公愿不愿意留在承乾宫?”
“竹清姑姑,我自然是想要留下的,不说别的,就说伺候太后娘娘的福气,就是我十辈子修来的,哪里能随便浪费?”苏公公低着头带路,言语中尽是谄媚。
“欸,那往后苏公公就管着承乾宫的花草树木,从前在椒房殿,那个管事被赶走了。苏公公,你可愿意?”竹清问,苏公公再不愿,也只得应了。只是白白胖胖的身子一扭一扭,心酸地掬了一把伤心泪,这就成了低几等的花草管事了。
承乾宫很大,比之椒房殿还要宽阔,富丽堂皇,靠近正殿的位子有一个花圃,只是还没有种上花。
“都好好打扫,明个儿我要亲自检查。”竹清吩咐身后的宫人,随后就去自个住的地方,苏公公不解地问道:“竹清姑姑,这西侧殿可是有何不妥?”
“不是,西侧殿太后娘娘赏给了我住,我过来瞧瞧。”
苏公公在心里倒吸一口气,从前在椒房殿单住一个侧殿也就罢了,如今搬过来,太后居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她,让她独住一个侧殿。这可比一些低位妃嫔过得还要滋润。
承乾宫清扫完成,第三日,太后就搬进来了。
竹清事情多,又逢冬雨要出宫嫁人,便向太后提议,把菊儿提上去,太后应了。
翻过了新年,竹清又长一岁,今年明显更加忙碌,几个用于考试的宫殿已经搭建好考棚,接下来就是组建人考试。
能到这一步的宫女不算多,一共三百多人,俱都是有学识有本事在身的。她们与人调换了差事,以确保这一天有空。
正月二十四,考试开始了。
竹清是头一回监考大型考试,她安排了霜玉姑姑、巧嬷嬷等人作监考官,在大锣鼓敲了三下后,考试正式开始。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与太后来了长文殿走了一圈,却不惊动宫女们,只是望着,显然,他们也在等着结果。
待到考试结束,她又领着人批改,糊名、誉写、多评、复核……流程严谨,完全照着科举的严苛程度。
最后批改出来,竹清看见扫了一眼,恰好看见熟悉的名字,正有从庄子女学出来的二十个学生,她们通过了女官考试,能进入尚宫局。
“尚宫,这个得了甲等的宫女算数全对,而且还对如何开源节流作出了阐述。”巧嬷嬷拿了一张卷子过来,只不过下一秒,她就皱眉,道:“但是看她年岁,也太年青了,十八岁。”
“我看看。”竹清接过卷子,先看了看卷头,叫陈栩栩,上边有出生年月,她点头,的确年青。
“她还这样小,如何作司计?”巧嬷嬷语气不是那麽赞同,宫中也有鄙视链,年长的嬷嬷瞧不起年青的宫女,有本事的看不起走关系的。
考试是竹清一手操办,八司各有不同,所以考题也就有侧重点,报名的宫女们也只能选其一,以成绩高低来论官位。
而这个陈栩栩,正好是司计司考试中的头名,竹清心里有了计较,只面上不动,问在批卷的其他人,“你们觉得她作司计如何?”
“是过于小了,她这个年纪,只怕对司计司一点都不了解,进了司计司,只怕会误事。”说话的是司乐司的司乐,她已经四十多了,面上沟壑不算深,只眼神严肃,看着不是个好相与的。
“齐司乐,此话未免有些不妥。谁不是从年青的小宫女一步步走上来的?你不给她机会,她怎麽成长?只以年龄说事,儿戏过头了罢?”反驳齐司乐的是司宝司的黎司宝,她向来与齐司乐不对付,故而每回都与齐司乐唱反调。
齐司乐看了看黎司宝,平静的脸上浮现一抹嘲讽,“黎司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刚刚进宫,不久后,就在宝窑局里摔了一个出窑的天青色花瓶,被管事罚了扫宝窑局一个月。这还不能证明年青误事?”
宝窑局是从前宫里制首饰、造摆件的一个地方,如今归为司宝司。
黎司宝面色慢慢涨红,就是因为齐司乐日日拿这个事嘲讽她,不然,哪个还记得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丑事?
“是吗?”黎司宝深呼吸,回怼道:“年长也不见得事事周全,当年礼乐坊有两个舞女相互陷害,害的领舞受伤,宴席上差点出错,不也是管事的没有提前察觉?我想想,哦,记起来了,那个其中有一个下作的舞女还是齐司乐你的亲戚,是吧?”
“她们几个副舞的都是你管的,怎麽,你也没有管好啊?”
黎司宝也戳到了齐司乐的痛脚,那件事害的她差点被赶出礼乐坊,“她可不算我的亲戚,出了五服,算哪门子的亲?再有,人心易变,我岂能钻到别人的脑瓜子里,探到别人肮脏的想法?”
说罢,她觑了竹清一眼,见她已经放下毛笔,靠在椅背上,端着茶盏喝茶,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们争吵,也看不出任何神色。
齐司乐是怕竹清,不知为何,明明竹清比她小一轮,但是对上她,她常常要提前精神来应付,不敢怠慢。她不知竹清这会子的态度,担忧竹清听了黎司宝的话,觉得她能力不行。
司乐这个位子当初可是很多人竞争,她能脱颖而出,除了她原本就是礼乐坊的管事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她孝敬过竹清。
得看尚宫的脸色过活呢!
她也怕有别的人拿出更多的孝敬,然后把她的位置顶了。
到时候,岂不是被黎司宝笑一辈子?这可不行!
“继续,其他司有甚麽意见?不妨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讨论,才好完善尚宫局的架构,毕竟咱们现在是过河摸石头,一步探一个地方。”竹清捏着茶盖,以一副轻松的姿态扫了一圈,除了司正司、司计司还有司修司以外,其他司的管事都在这儿,除了行狱司的黄时一,竹清没请他,他也没问。
巧嬷嬷如今是巧司衣了,她试探性地说道:“我赞同齐司乐的话,陈栩栩到底太小,不若先作个掌珍,待年长几岁,再提为司计?”
“陆司仪可有甚麽好提议?”竹清问,陆司仪就是霜玉姑姑,她的干娘,自然了解她,故而对于巧司衣的提议,陆司仪否决了。
“我不认同,如果单纯凭借年龄经验来选人,那我们这么大费周章,大范围地选人的意义在哪里?而且批卷还糊名,看不见籍贯年龄,如果看年龄,那这个举动岂不是白费精力?”陆司仪语气不疾不徐,说道:“正是要给她们一个机会,所以咱们才会严格按照科举的流程来作,科举麽,下至十一二岁的小童能中秀才,上至五十岁的老翁能得举人,可看年纪?”
她这般问,其他人就不吭声了,竹清点点头,赞同。她在心里叹口气,虽然说是考核任命,但是这些在宫里的女子却还是下意识地凭借以往的经验来选人,她们不懂科举,也只以为这次考试能调整。
思维的局限性。
竹清放下茶盏,“我同意陆司仪所说,我们为甚麽要考试?为甚麽要分各司进行考核?就是为了选拔人才,唯才是举。就像方才陆司仪说的那样,如果只看年龄、经验,那我们举行考试的意义在哪里?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银钱,浪费了咱们的时间?”
“况且,考试的成绩能说明一些事情,她们的学识、注意力、粗心与否等等,都能从卷面上略略看出来。”竹清缓了缓,又说道:“考试当然按照成绩来排位,既然陈栩栩是司计科目考试的甲等第一,那这个司计,自然由她来当。”
“诸位可有意见?”竹清问。陆司仪带头,齐司乐、黎司宝与巧司衣皆站起身来,四个人低头弯腰,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尚宫大人明智,我等不敢有异议。”
“继续,三日后可就要登榜,我们的活计不轻。红花,让人送糕点来,还有三餐,记得让御膳房的人不要迟了送来。”竹清吩咐,红花应了,她是暂时跟着竹清来这里作帮手,管着杂活。
“尚宫局人多,我预备着向太后娘娘申请,组建一个小厨房,负责女官们的一日三餐,不然总是让御膳房送,只怕久了,他们会有意见。”
明面上当然没有意见,只不过内心是何想法就难说了,她可不希望背后有人作怪。
“果真?”其余四人自然同意,有这等好事又不用自个出力,最好不过了。
只这个话题毕了,又有新的问题。
黎司宝举手,“尚宫,我这里批的行狱司的卷子才三张,也太少了罢,而且,她们敢进行狱司麽?”就那种地方,血腥暴力,哪个宫女能在里边呆上十日?
“关于行狱司,我已经与太后娘娘商议了,行狱司暂时只招五个女官,不够的就调剂。对于行狱司,我只能说他们现在手段过于残忍,不是太后娘娘所喜爱,故而,行狱司定是要清洗一遍。”竹清抬头,很认真地与她们说道:“行狱司负责审查,只是当差的人心性不好,这才导致行狱司人人惧怕,手段是可以改的。”
等着罢,她会把行狱司彻底清扫,再换上嬷嬷们亦或是胆子大的女官们去负责审问犯人——提前定好规则就是。
禁止滥用权力,去残害他人。
*
宫外的某处院子,正有几个肌肉壮硕的男人在吃酒划拳,屋里放了足足的炭火,烘得暖呼呼,他们便脱了衣裳光了膀子,在那儿起兴。
“哼!”其中一个拿着大海碗喝酒,一口喝尽,把碗重重地砸在桌上,显然气急。
“司长,你别生气嘛,她们不请我们,岂不是更好,不就说明她们管不着我们,说出去也有面呢,尚宫局独一份儿!”有个喝醉了的在大着舌头说话,只是他没有发觉,他每说一句,黄时一就脸黑一分。
在旁边穿着长袍斯斯文文的山羊胡招呼道:“还不快点把他扶下去,喝醉了乱说话。”谁都清楚,他们不去帮着料理考试是一回事,尚宫局的尚宫不来请又是一回事,摆明了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让他说,他说的难道没有道理?那边问都不问我们,一群女人就做主了,宫中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可恨,甚麽尚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婆娘!”黄时一怨气大着呢,与他不对付的人前几日还问他,怎的他们行狱司不是八司之一麽?为何不去监考,为何不去批卷。
“我的脸面都丢尽了。”黄时一又喝下一碗,面色通红,醉醺醺的,眼神也涣散,喃喃自语道:“总有一日,我要让那群臭婆娘好看,让她们瞧不起我,我要她们后悔。”
“先生,你看这……”
行狱司是个吃掉人的地方,孤魂野鬼多,怕冲撞,所以并不设立其他职位,只有一个司长。被唤先生的是为他们审问出谋划策的人,长着羊胡子,爱穿长袍带折扇,一副读书人模样。
宁书检吩咐他们,“好好照顾司长,把他扶到榻上,给他打水擦脸。我不善喝酒,就不扫你们的兴了,先家去。”
“欸。”待他走后,有人嘀咕道:“甚麽怪人,装斯文,好似不沾染血肉似的,一副良善模样。”
“可别管他,他心思重,等下给你一顿教训就完了。”
“这麽说,我可害怕了,那药水就是他提议的,也是他找的材料。可是外头的人都以为是司长作的,平白无故替人担了这个恶名。”
“司长想要恶名镇住他们嘛……喝酒喝酒,不说了……”
风雪大了,在街头赁了一个二人抬的小布轿子的宁书检摸着山羊胡,正琢磨着事,依他所见,行狱司是被排挤了。先不说八司就黄时一一个是男的当司长,就说行狱司往日素有臭名,怎麽可能受待见。
哎呀呀,真怕行狱司被清算,尚宫局选的是女官,行狱司都是男子,也不是女官,到时……
多思多虑的宁书检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得为自个谋一条出路,况且,说不得这是一个翻身的机会,他日后,不必再看黄时一的脸色过日子!
这般想着,宁书检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但凡有人瞧见,就不能说他是一个好人。
*
三日后,录用的女官在尚宫局外放榜,另有陆司仪与齐司乐在场,为通过的女官审核身份,陆司仪说道:“考上了有三日时间思考,若是放弃,便不用来确认。但是,为了防止落选者暗害考中的人,哪怕有人放弃录用,也不会寻他人替上。”
来来往往的宫女们个个喜气洋洋,听了陆司仪的话,也不觉有甚,只觉得自己幸运。来尚宫局当差,不只体面,月例也高。而且当场确认入职的女官还会被拉去殿内,由司衣司的女官们替她们丈量身形,再定制官服。
“官服分夏冬两种,每种各两套,鞋子、玉饰、头上梳的发髻还有戴的首饰等等都是统一的,走出去,人家一眼就能瞧见这是女官。”巧司衣解释,她指着在忙碌的女官们说道:“瞧见没有?这些是司衣司的女官们,负责绣制物件,她们身上穿的就是官服,领子与袖口略有不同,佩戴的玉饰,也是刻了一个‘衣’字,用于区别其他司的女官。”
“你们也会有这等待遇,只不过要等官服统一制出来。”巧司衣瞧着这些女子们讶然的神色,一个个俱都很鲜活,似乎与宫中死气沉沉的老宫女老太监们有天壤之别。
司衣司的女官们是特意穿官服的,竹清下的命令,让她们在这里给来确认的宫女们好生看看,稳定一下军心。
宫中的热闹一波接着一波,考试,这场现场确认入职更是,尤其是她们得知未来的待遇,简直是喜极而泣。
正式的任命会由皇帝颁布圣旨,尚宫、司衣、司正……掌珍、掌典、掌簿、掌言……这些官职的任命也会统一宣旨,在那日,尚宫的官印也会交与她。
尚宫局已经初步建造完成,只等着再培训培训新入职的女官们,随后就可以在钦天监算好的日子里正式挂牌匾。
钦天监算的日子是三月十八,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在此之前,竹清还有一件要是要作,那就是整理整理行狱司,在她还没腾出手时,那头的人却找上门来。
“姑姑,这是宁书检让人送来的,他还说要约姑姑见一面,倘若姑姑答应,他有东西要交给姑姑,关于黄时一的。”红花如今是竹清的得力助手,像一切迎来往送,都是她在一边帮着。
红花把信件递给竹清,在她拆开信看的时候,提醒道:“姑姑,他可是一个奸诈狡猾的人,坏的很,姑姑可要小心他。”
“你消息如今这麽灵通?”竹清宽慰她,“放心,我不会吃亏的,就与他见上一面,省了我去找他们的功夫。”
第093章 走马上任——尚宫大人
“早就想与尚宫大人见一见,认识认识,没成想一直有所阻碍,这才缓了又缓,今个能一见,我宁书检荣幸至极,尚宫大人,喝酒。”宁书检一袭白袍,腰处别了一把折扇,头上仅仅插了一根白玉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