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清说了这样多,缓了缓,喝了几口温茶才继续说道:“陆司仪,你的任务比较重,今天就挑选几个嬷嬷,我会带着你与她们去往谢家,给未来的皇后娘娘还有她的贴身宫女们教导礼仪。”
“尚宫大人。”门外有人轻声说,等听见一句“进来”之后,司仪司的白掌珍出现在众人眼前,她说,“方才勤政殿有旨意,除了册封皇后娘娘,陛下还封了两位妃子,一位是高丞相家的孙女高汝安,封了贤妃,一位是孟太傅家的孙女孟学一,封了德妃。两位后妃也需要行册封典礼,钦天监给出的日子是九月十五。”
“这般,行,我知道了,你下去罢。”白掌珍关上门,竹清这才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咱们的活计又重了,除了去谢家,高家以及孟家也需要派出人手,李司修,你们这两日去空余的宫殿看一看,有哪些合适的就记下来,分给两位后妃。”
“都听明白了麽?”竹清询问。
“明白了。”
三日后,竹清带着陆司仪与巧司衣出宫了,她们三个一辆马车,其余的女官们也是一辆。
巧司衣是个碎嘴子,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喜欢说些八卦,刚出了皇宫,她就絮絮叨叨,“你们可知,咱们将来的皇后娘娘,谢家小娘子,与高家还有孟家的两位小娘子不对付。”
“怎麽说?”眼下没有其他人,陆司仪也就问了,了解多一些忌讳对她来说很有用,毕竟在谢家得住个三个月,与谢家小娘子相处日子长。
“是这样的,从前都是一个圈子顽的,三个小娘子也见过,一起打过马球顽投壶,只高家与孟家两家官位比谢家的郎君高,谢家小娘子在她们两个面前不说伏低做小,但是被瞧不起是有的。”
这个竹清倒是知道,礼部尚书之前只是侍郎,出身寒门,与高家孟家这种老权贵家族相比,他的底蕴差的远。自然,地位也就低上许多。
“就这,也不算不对付罢?”陆司仪问,这算甚麽?
“你且听我说完,是有一回打马球,那高家孟家的小娘子一队,谢家小娘子另外一队,与谢家小娘子同队的一个小娘子为了赢使了下作的手段,害得孟家的小娘子受伤,被发觉了。原本这事与谢家小娘子无关,只是不巧,那个使坏的小娘子是她的远房表妹,也是她让她加入马球队伍的。”巧司衣叹气,摇摇头说道:“所以,她就被迁怒了,很长一段时间,家世最高的小娘子们都不带谢家小娘子一起顽,直到——她的父亲当上了尚书。”
竹清想的更深,在承乾宫时,太后就曾与皇帝说过礼部尚书,他是投靠皇帝之后才当上的尚书,如果上官丞相只能撑一两年就去世,那麽这位礼部尚书,也有可能当丞相。
“那我可就要注意一下言行了。”陆司仪长叹,这份差事不容易啊!
谢家早就知道尚宫局的人要来,谢夫人已经等候多时,见了竹清,十分客气地请她坐下喝茶。
“早就听说尚宫局的尚宫是个极其有本事的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谢夫人夸赞道,又说道:“麻烦巧司衣与陆司仪了。”
“不麻烦,不知小娘子在何处?”因着还没有正式行大礼,故而目前还不叫皇后娘娘,只说小娘子。
“我带路。”谢夫人原不必如此,只是她疼爱女儿,事事亲力亲为。
谢家小娘子长得端庄,圆脸、杏眼,唇瓣不算十分薄,而是有厚度。只看外貌就是和善的人。
“见过各位小娘子。”竹清行了礼,屋内不止谢家小娘子,还有几位娘子,一些尚未出嫁,一些已经梳了妇人发髻。
“尚宫请起。”谢家小娘子让贴身丫鬟上前,扶起竹清。
“这位是陆司仪,接下来的三个月,由她为您教导礼仪与宫规,这位是巧司衣,您大婚所用的婚服以及日常穿的衣裳都是由她丈量尺寸,再由司衣司制作。”竹清解释了一番,陆司仪与巧司衣见礼。
“有劳二位女官。”谢家小娘子待她们很周到,又是赏荷包又是让人备席面。
陆司仪是要留在谢家,而竹清则是等巧司衣忙活完,就带着巧司衣走了。
她们还要去高家与孟家。
只是这两家能明显察觉到对竹清与巧司衣的态度不大好,甚至高家的夫人连面都没有露,只让人带路,巧司衣为高家小娘子量身时还被凶了一下。
哪怕对着竹清,高家小娘子也不过是表面上客气,实则眼里的漠视中隐隐带着鄙夷不屑,孟家小娘子倒还好些,纯粹醉心文学,不苟言笑。
出门后,巧司衣皱眉,低声说道:“怎的这样?孟家小娘子呆呆的,高家小娘子又瞧不起人。往后咱们尚宫局还要与她们打交道呢,这可如何是好?”
“你慌甚麽,自有未来的皇后娘娘解决。”竹清意味深长地说道。
再傲气,进了宫,也会被磨得贤淑有礼。
*
任尚宫后,竹清就是领两份月例,尚宫局再忙,她也会早中晚地回承乾宫一次,与太后说一说体己话。
竹清收拾好自个,推开门出去时,天还没有亮,有几颗星子一明一暗,有时比抄手游廊上挂着的宫灯还要明亮。
“太后可起了?”竹清询问,门口守夜的小宫女忙福身说道:“回竹清姑姑的话,太后已经醒了,只是还没有唤人进去伺候。”
太后不喜欢在安寝时有宫女在身边,除了竹清姑姑,哪怕是几位大宫女,也不能过于靠近。
“是竹清?进来罢。”太后听见了声音。
“奴婢来伺候太后起身。”竹清笑着进去,跟在她身后的宫女们鱼贯而入,打头的两个直接撩开纱帐,有的捧着净牙的薄荷牙粉,有的捧着干燥的锦帕。
太后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蒙,随后又恢复了锐利,只在瞧见竹清的时候变得温和几分。
“如何?昨个去了那三家,可识得她们的脾性?”太后询问道,竹清一去,可不仅仅是作尚宫局的差事,还有为她打听打听三位小娘子。
“谢家小娘子倒是温和,见了女官们也是和气,还问她们平时当差忙不忙,一个月休假等等。”竹清对谢家小娘子印象最好,往后中宫之主是这样的脾性,自然能省事不少。
“那你觉得,她会与哀家争尚宫局麽?”太后抬手摸上眼角,又忽的感慨,“哀家老了,也不知道能掌控尚宫局多久,若是她入宫了,成了皇后,名正言顺的,哀家少不得把尚宫局交给她。”
毕竟当初建造尚宫局时,就曾经言明尚宫局听命于皇后,竹清也在思考,如果换成皇后当她的顶头上司,她尚宫的位置能保住多久?
换位思考,若她是皇后,尚宫是太后的人,她定不会让这个尚宫当太久,肯定推自己的人上去。
“太后又发小儿脾气了,瞧瞧,您年轻着呢,奴婢要一直跟着太后学东西,太后可不许说自个老了。”竹清哄了哄,又说道:“皇后瞧着聪明,应当不会刚进宫就要急着把尚宫局笼络在自己手里,太后不急。”
哪怕再想要权力,也不能上来就得罪太后,这不是找麻烦?
“说的在理,只是总不好一直不给她,唉。”太后拧眉,“哀家可不想放权太快,落差太大,滋味不好受。罢了,左右皇后还没有那麽快进宫,你与哀家说说其他两个。”
“太后,高家小娘子高傲,对奴婢几个不带正眼,态度不算好。那孟家小娘子好些,不过书不离手,一副把书籍读烂的劲头。”竹清说,说不上哪个更好,半斤八两。
“哼。”太后冷笑,“高家那个出了名的,她家世高,祖父是丞相,父亲又是嫡长子,在朝任三品大官,可不是谁也瞧不上?知道处处不如她的谢家小娘子反倒成了皇后,她只是一个妃子,心里憋着气,能对你们有好眼色才怪。”
竹清没有反驳,正是这个理。
“至于孟家那个,把她祖父的派头学了一个十成十,掉书袋子里了,当后妃没有问题,当皇后,却差远了。”太后这话的意思是,如果将来皇后薨逝,要选继后,也不会考虑她。
读书读傻了。
第095章 克扣,萧扶风回京(捉虫)
陆司仪不独在谢家住着,偶尔,她会去一趟高家孟家,只在高家却受了一些气,她自己不会与竹清说,倒是跟着她的女官,是从前与竹清熟络的,私底下偷偷跟尚宫说了。
竹清虽然一时间面上不能发作,不过心里记住了,等高家小娘子入宫,时日还长呐!
*
“请问尚宫大人在麽?”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尚宫局的拐角处却有一瘦瘦的小宫女拦住了一个女官,她不认识女官官服的品级,只以为对方是一个普通的女官。
“你寻尚宫大人有何事?她这会子不在尚宫局。”女官回她,尚宫大人回了承乾宫,伺候太后娘娘去了。
见女官和善,没有盛气凌人,小宫女心里安定一些,“女官大人,尚宫大人不在,那我晚些过来。”
“欸等等。”那个女官叫住了准备转身走的宫女,说道:“过了午歇,尚宫大人很快就回来了,你不若跟我去尚宫局坐坐,等尚宫大人来了,你再与她说事。”
“好,麻烦大人了。”宫女思量过后,下定决心走进尚宫局,只是她低头想事情,突然听见一声很轻的“陈司计好”才回过神来,抬头,正巧瞧见一个女官与带领她的女官打招呼。
她虽然不认识官服,却知道品级,司计……那不是二品女官麽?
“大人,您若是忙,随便把我放下就好,我等着就行,不碍事的。”小宫女小声说道,陈司计却摇摇头,把她领上了三层,她们这些司计司正是每两个人一个办公场所,里面还有掌珍、掌典,故而陈司计一进去,里面就有一个女官起身,唤了一声,“陈司计。”
“这是来找尚宫大人的,你倒杯茶给她。”陈司计使了一个眼神,那掌珍就会意,这是让她看着这位小宫女。
陈司计走到一层,想了想,还是派了一个人去告知尚宫一声。
竹清刚回到了尚宫局,陈司计已经在等着她,“不是说有人找我?带去我那。”
“茯苓,这是尚宫大人。”陈司计亲自把宫女带来了,又关上门,嘱咐其他女官先不要进去打扰。
“你找我有甚麽事?”竹清让她坐下,又使她吃茶,“是你自己来找我,还是听从主子的吩咐来的?”
竹清擅长察言观色,一瞧这个茯苓的脸色、穿戴以及一双手就知道,这个茯苓过得不大好。而且,她跟的主子位份一定不高,所以才会很难镇定。
“回尚宫大人的话,我是临华宫伺候许太贵人的宫女,是许太贵人让我来的。求尚宫大人救救我家贵人。”茯苓猛然跪在地上磕头,砰砰砰响,竹清一惊,连忙上去扶住她,说道:“你不必如此,先把事情完完整整说来,来,擦擦泪水。”
竹清递了帕子给她,茯苓摆手拒绝,说道:“我有。”她的帕子已经卷边,用得旧了。
“是,是康贵太嫔欺负我家贵人,我家贵人的月例银子被康贵太嫔夺去了大半,月月如此。以往就算了,偏偏开春我家贵人病了,一直咳嗽不断,还等着月例银子去使太医看病抓药。许太贵人无法,这才让我来找尚宫大人。”茯苓一口气说罢,又说道:“还请尚宫大人帮帮许太贵人,这点月例银子也许不多,但却能救许太贵人的命。”
“康贵太嫔让她的宫女帮临华宫所有主子拿月例,但是拿回去后,她却扣下大半,只给一点点给其他主子,害得所有主子有苦难言,不知如何是好。”茯苓说,许太贵人也不敢明面上反抗康贵太嫔,不然康贵太嫔随便使一点手段,就够许太贵人受得了。
“这还不止呢,许太贵人求康贵太嫔去唤太医,她也要我家贵人拿银钱给她,她才肯,尚宫大人,我家贵人苦啊……”
竹清倒是懂了,被主位欺负了,走投无路,这才找上她。毕竟司计司正管着分发月例的活,若是能从源头上解决,倒也算是一个法子。
“这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尚宫局的规矩,每个主子的月例都由各自的宫女来领,旁人不能代领,以前殿中省的规矩,在我们尚宫局不适用。”竹清说,“不过下个月领月例时,你先别来,让康贵太嫔的宫女先来,我再当众说这个规矩。”
如果茯苓先来了,岂不是教康贵太嫔知道,许太贵人私底下找了她?她倒是无所谓,只怕许太贵人就要遭殃了。
茯苓不想尚宫大人是个如此善良的人,为她家贵人谋算到了这个份上,一时间,她喜不自胜,带着眼泪的脸上笑意满满。
竹清看着她走了,也笑起来,她可不是为许太贵人着想,只是想营造一个“良善、和气”的形象,康贵太嫔势大,许太贵人与其他被欺负的先帝嫔妃必会报团。
茯苓一回去说起这个事,她不就有了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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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到了给宫里上下发月例的日子,尚宫局的司计司人来人往,皆是各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有的派了掌事嬷嬷来攀关系,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因着是头一次发月例,虽然有着临聘的从前殿中省负责发月例的太监帮衬,但是陈司计还是请了竹清来压阵,毕竟她也无甚经验。
“你是哪个宫的?”
“我是临华宫的,伺候康贵太嫔,来领临华宫八位主子的月例。”那个小宫女说。
“只你一个人来的?其他主子的宫女呢?”陈司计皱眉,她按住了想要把银子递给小宫女的女官,询问道:“若只有你一人,等下临华宫有人再来,我们岂不是抓瞎?平白无故惹出事端,你且只领康贵太嫔的,其余主子的由她们的宫女来领。”
小宫女急了,反驳道:“如何不能呢?从前在殿中省,都是这般的,怎麽现在就不能了呢?你们,你们……”她想说不能欺负人,但是瞧着后面站着的尚宫,到底不敢放肆。
“从前?我不管从前是不是殿中省,如今管着月例的是尚宫局的司计司,那就要遵守司计司的规矩。”这话是竹清说的,她环顾一周,眼神在每一个来领月例的人身上扫过,说道:“我们司计司发月例,需得每一个宫的每个主子亲自派人来,不能代领。”
“都听见了麽?”好些人点头。
唯有站在最前边的小宫女脸色煞白,但是又不能闹,领了月例后还被陈司计提醒,“不要碍着旁人,若是不想走,你先站那边去罢,待会儿有不解的可以问我。”
从前的殿中省充满人情世故,去领月例的宫女若是高位妃嫔的宫女,那受的待遇就是吃茶吃点心,被人恭恭敬敬地送出去。
可是尚宫局却没有这些个需要讨好人的必要,因为尚宫是太后娘娘的人,哪个敢给脸色瞧?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日后皇后进宫了,她的宫女来领月例,也得尊敬,客客气气地与竹清说话。
“喜鹊,不是让你领月例?怎的这次的月例少了这样多?”略阴凉的偏僻宫殿里,康贵太嫔正顽骰子,见了自个的贴身宫女手上扁扁的荷包,她皱眉,呵斥道:“问你话呢?是不是你忘记了?”
“娘娘,奴婢没有。”喜鹊连忙否认,她快步来到康贵太嫔面前,忐忑不安地解释道:“是尚宫局的尚宫大人,她说凡是领月例都得主子们的贴身宫女去,不许代领。故而,奴婢只领回来了娘娘您的月例。”
“甚麽!”康贵太嫔震惊,随后又愤怒,喝骂道:“她管这些闲事做甚?还规矩,这点就比不得从前殿中省了,殿中省还有人情味一些,说是代领,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喜鹊可不敢说话,由着康贵太嫔搁这发脾气,“她管这些干嘛?闲得慌?那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本宫的银子。”
她教喜鹊去领月例,从前一并领回来时她都要吩咐把其他人的月例扣下许多,剩下的一点才给宫里其他妃嫔送去。
反正这临华宫她最大,那些先帝的才人美人,哪个敢反抗她?还不是个个都接受了,也不敢去太后面前嚼舌根子。想到这,康贵太嫔就嗤笑,她们见得到太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