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态度认真但是资质太差的学子,能留下读满五年,但是五年一到,便也只能出去找份工作了。
六月底,第二个学期的最后一次考试结束了,竹清与先生们加班加点,给卷子批改好。随后竹清拿起笔圈了四个名字出来,说道:“这些要退学,我记得这四个上课还会打瞌睡?”
毕先生点头,回答道:“是,上个学期时他们还能听下去,这个学期稍微提高了难度,他们跟不了。可是这才哪儿到哪?他们天赋不行,又难以集中精力。”
“嗯。”竹清没说甚麽,毕竟新的一年,启蒙二班即将开班,招收新的学子,源源不断有信血液,晖桐书院倒不了。
如此,启蒙一班就只剩下三十七个学子。
启蒙二班招收学子的事情竹清交给了先生们去办,她忙着碧桐书院的事,实在抽不出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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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持续了三年的朝堂风波终于平息,陛下下旨,科举不限男女,为大文广纳贤才。同时细化科举选拔的模式,在成为举子之后,开“单科”,举子们可以选择参与传统的考试,即考策论、策问、诗词歌赋、经义……
而单科则不同,分成算术、土木工程、商论等等,针对性很强,为了选拔出偏科的人才。
朝臣们退让了几步,陛下也让步,规定了单科出身的进士不得入翰林院,直接去六部任职,最高职位只能任侍郎。
而参与传统科考的进士,则入翰林院轮岗,最后入六部,优秀者可作尚书、丞相。
消息一出,引起天下人的躁动,碧桐书院与晖桐书院的女学子们都看不进书,满脑子都是:我能科举了?能当秀才了?
“先生,先生,山长。”陈学恒疯了似的跑过来,气喘吁吁,但是眼睛却闪烁着泪花,哽咽道:“我们能科考了,山长。”她忽然抱住了竹清,激动不已。
是了,兜兜转转,十几年过去了,她们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进入考场,为自己挣上一份功名。
“先生,我们要参加明年的春闱秋闱麽?”陈学恒询问,竹清颔首,“要,我会与先生们商议,给你们在最后半年强化一下,争取考个好名次。”
两年过去了,在碧桐书院就读的女学子们少了不少,能坚持下来的不过十来人,这其中竹清带来的陈学恒等人占了大半,她们没有父母,不受影响。那些有亲族的小娘子们大多扛不住压力,选择回家嫁人去了。
而能坚持下来的女子中,就有上官晚澄、上官晚音,甚至这俩人也非常出色,教先生们上心。
“山长,外头来了不少的百姓,想让孩子们入学呢,都等不及了。”夏衣进来禀报,“还有大河村的村民,也来了。”
大河村的村民现下都快后悔死了,前两年跟着村长一起反抗晖桐书院,不让孩子们免费上学,本来迫于村长家的秀才公,他们才不得不答应。可去年,那个秀才公惹了事,被夺了功名,这下子村长可压不住村民。
“能收俺们的的孩子麽?隔壁大山村的王婆子那家子,几个孩子都是在晖桐书院读书,听说大的两个,已经进入了碧桐书院,快要能科考了。”说这话的大娘悔得肠子都青了,晖桐书院真的不是祸害百姓,他们之前咋没发现?
“你这消息都落后了,俺去大山村走亲戚,听王婆子说,山长让她家的两个孩子明年参加县试,你说说,如果山长不是又把握,咋会让孩子去考?说不定明年,王婆子家就有秀才了。”
此话一出,更是引起一阵沸腾。你要说官老爷家出了举子,村民们也就感叹一下。可是要说同为村民的婆子家有了秀才,村长们可就坐不住了。
“咋还没出来,俺还带了黄瓜来,想着送给山长。”
“来了来了。”可惜出来的不是山长,不过是先生也行,失落的村民们收拾好心情,竖起耳朵听毕先生说话。
“……山长的意思就是这样,你们不要着急,我们会到每一个村子里去招生,至于在镇上住的人也不要觉得区别对待,这回我们会商量好,扩大招生范围……”毕先生说了两遍,那些得到保障的百姓终于舍得离开。
这些年来女子研究出甚麽发明、璋王又办了甚麽造福百姓的事以及北安州的萧知州带领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早已传遍了整个大文,故而底层百姓对于女子能科举倒没有多大的反对,尤其是那些贫穷的人家,恨不得自家女儿考中,提携家里人。
启蒙班已经开到了第三个,如今要送孩子来读书的人家爆发式增长,竹清打算再开三个班,以满足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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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中,陛下正与臣子们讨论科举的事。
“第一年女子科举,势必不会有多少女子考,那麽也就不必每个县都派女官去监考,只能看报名的人数以及分布,再统一规定在哪几个县城安排考点……”保皇党第一个开口。
“陛下想派尚宫局的女官监考,可是她们常年待在后宫当中,对科举之事毫无了解,如何能与县令一同监考?”有大臣提出质疑,这话倒不是反对女子参与科举,只不过想打压一下罢了。
高坐于龙椅上的帝王淡声说道:“此事不算难,朕早已定了女子监考官,她曾在尚宫局担任尚宫,对朝廷运作了如指掌。后面又曾下到底层,在县里作山长,亲手培养了女学子。在朕的心目中,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由她带领尚宫局负责女子考场的监考,各位大臣可有意见?”
“陛下圣明。”他们心里嘀咕,也不敢提出别的意见。
“既如此,朕会封她为少师,为正一品官阶,统领女官监考的各项事宜。”皇帝教大太监去拿圣旨,又说道:“安州大阳县,就定作其中一个考点。”
第124章 贺归霖
尚宫局内,大太监刚刚宣完陛下的口谕,女官们就已经面面相觑,没成想前一个尚宫走了几年,到头来还成了她们的上司,并且比尚宫丁香的职位还要高——丁香都要听她的呢。
有好事的女官偷偷去瞧丁香,发现她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内心所思所想;也有的女官在心里盘算着能不能拉一下交情,毕竟口谕里说了,所有人在监考中的职位都由少师安排,是得一个轻松威风的差事还是得一个辛辛苦苦的苦差事,全凭少师如何看她们。
“都听见了?本官会挑选一些人,制成单子,再由少师过目,若无问题,咱们就定下了。”丁香高声说,她现在还不知道科考内里流程,还得恶补,自然没空跟想看她好戏的女官们计较。
“是,听尚宫的。”女官们齐齐应道。
巧司衣与黎司宝两个人走在一起,窃窃私语,“这又要遇上她了,你说丁香会如何?只怕担心了罢,皇后下令换了她的干娘,如今她成了咱们尚宫局上下的上司,焉知会不会针对丁香。”
哪怕不是丁香换下了陆霜玉,但丁香是皇后的人,这就难以说清了。
“咱们只管看着就行了,万事有丁香顶着。”黎司宝说,开口闭口就是丁香,一点也没有尊重。她们这些在宫里的老人明面上尊敬丁香,实际上是看不惯她的。尚宫局由竹清一手组建,她们习惯了在竹清的本事下生存,换了能力欠缺的丁香,总给她们一种“丁香凭甚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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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阳县,竹清手里拿着圣旨,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众人的恭贺,前来宣旨的人还提点了一句,“少师大人,您的官服还要尚宫局加急缝制,然后才能送来,一时半会的,还没能拿到,请您不要急。”
“我知道了。夏衣。”竹清看了眼夏衣,她会意,上前给赏钱。
拿了赏钱,来者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又说道:“因着是头一回女子科考,尚且不确定人数,故而除了大阳县是定为其中一个考点,其他的州县还要看情况,少师大人目前可以与大阳县的县令商议如何操办,有个章程呈交给陛下。”
“这是自然,多谢公公的提醒。”竹清颔首,记住了他的脸。
待公公走后,先生们把竹清围起来,有真心替竹清高兴的,也有想要攀关系的。
“恭喜山长,如今是少师大人了,做了官大人。”
竹清抬手,“好了好了,莫要过于激动,该作甚作甚,散了罢。哦对了,为了今个的好日子,厨房把两只羊宰了吃,给咱们大家伙都高兴高兴。”
“谢谢山长。”先生们这回是真的乐呵,羊这种贵价东西,也不是他们随便吃得起的,要养家呢。
竹清再次把圣旨打开,仔细看每一个字,她身边凑过来两个脑袋,是陆霜玉与英山伯。
“看得出来,是陛下的亲笔。”陆霜玉说,她感慨道:“只怕圣旨早已写好,只是密而不发。竹清,陛下还真是看重你,让你负责这事。”
“是信任,也是考验。”竹清缓缓吐出一口气,毕竟是第一回,若是办得不好,少不得惹人非议。
“兜兜转转,你又作大人了。”英山伯也忍不住感叹,从前竹清当尚宫时就已经足够风光了,这会子当少师,有了上朝的资格,那可是头一遭。
她忽然想到甚麽,说道:“欸,嘶,你是不是第一个拥有上早朝资格的女官员?璋王也能上朝,不过她是以爵位得了资格,萧大人是女官员,不过她是地方官,平时不得随意上朝。”
这般细数起来,竹清竟还真的是第一个!
英山伯怪模怪样地给竹清道贺,陆霜玉在一旁看着,眼神慈祥平和,她拍了拍竹清的手背,说道:“又踏出一步了。”她是了解的,竹清这几年为了碧桐书院还要晖桐书院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如今可算要见成果了。
竹清笑了笑,“虚衔,又不是甚麽实权官职,且去了早朝,也不过是一个摆设。”
“是不是摆设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站在那儿,替女子发言,这就够了。”英山伯没有上朝的资格,羡慕地说道:“我也想上朝。总得教那些老学究瞪眼吹胡子,却奈何我不得。”想当初她封伯,就有不少酸腐的官员搁那批判她的言行,说她不守妇道出入青楼,又说她整日泛舟游湖,丝毫不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则。
“这不难。”竹清说,英山伯瞪眼,“怎麽不难?王爷与侯爷才能上朝,我还差了点,这一点,有可能一辈子也跨不过去。”没有大功绩,陛下怎麽可能给她封侯封王?
“想不想要这个机会?”竹清诱惑般问她,英山伯迟疑不决,“你憋甚麽坏心思呢?我一看你脸色,就知道你打着甚麽主意。”
她可清楚竹清了,要想坑人时保准是这副表情。她可不想被坑了,“你想让我做甚?”坑人的话,她可以。
竹清与英山伯耳语一番,嘀嘀咕咕之后,她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是给她一个下马威,你若是办好了,我给你请功。”
“好。”英山伯应了,半响,反应过来,“你教我帮你操办女子科考事宜?”
“当然。”竹清说,她干娘与英山伯两个是她信得过的人,帮着她操办,过后她就能给英山伯请功,让陛下给英山伯升一升爵位。
英山侯,英山王。听起来就不一样了。
“没问题,一个下马威我还是能做到的。我知道你们两个都不好出面,你放心,我给她们一个教训。”英山伯保证。
竹清对干娘一笑,丁香以及尚宫局内的一些人是皇后的人,她可不会给好脸色,办事归办事,只要事情办得漂亮,她哪怕针对丁香,也没人会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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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桐书院内确定报名明年县试的女学子一共十二个,竹清把她们集中起来,又请了李老先生与隋老先生来参与会议。
“长话短说,对于县试,你们把握有多大?考中秀才的几率,以及名次前排的概率,有多大?”竹清直截了当地询问,“县试的考试只是小试牛刀,把你们的本事拿出来看看。唯有考试名次靠前,才有可能得中举人,然后参与会试,在金銮殿上争夺进士头衔。”
“进士,同进士,一字之差,命运也将不一样。”
竹清讲罢,十二个学子皆沉默,皆暗自思量起来,她们能到何种地步?
“两位先生如何看?”竹清把目光转向隋老先生与李老先生,这十二个学子当中,正有他们的孙女。
“按照以往的考试来看,你们当中的一些人,考秀才,比较难,考上举人,非天时地利人和不可得。”说话的是隋老先生,他一向耿直,这会儿也是,丝毫不婉转,“别怪老头子我讲话难听,事实就是这样。你们考试的卷子与男子的一样,这是公平公正,也是难度。古往今来,多少读书人在科举一事上碌碌无为?”
“真以往读了几年书,便觉得县试乡试的前几名是你们的囊中之物了?”隋老先生嗤笑一声,“差远了,哪怕考秀才,也是不容易的。”
学子们一个个低头,有的眼眶红润,想要哭了,她们在书院里发奋图强读了几年,竟然这般不堪麽?
“诶呀,隋老也不过是怕你们骄傲,反而堕了名次,这才疾言厉色。”李老先生出声安抚学子们,又说道:“以你们的水平,考秀才还是可以的。甚至其中一些,挑灯夜读,高中举人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要苦读,这半年,都要苦读,你们可忍受的住?”李老先生捻着胡子问,这些小娘子都是他看着成长的,也到了验证能力的时候。
“先生,我们受的住。”学子们齐齐出声,最难熬的前两年都过来了,她们还怕甚麽?
两个先生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学子们的心稳下来后,竹清又适时开口,“既然先生们都说了你们能考中,便要更加努力才行,从今日起,便不要出门了,看书考试。有甚麽需要只管同先生们说,先生们会为你们解决。”
“好。”学子们斗志昂扬,待她们出去后,李老先生问竹清,“也就是说,我们的孙女儿也能在大阳县考试?不必回原籍?”
“不必,终究是报名的女子太少,回原籍,如果只有一个女子报考了,该如何监考?所幸这回就集中在几个县开考。”竹清说,也不必担心动身到考点的女学子们付不出车马的银钱。除了大阳县,别的州县哪里还会有贫困出身的女子报考?
李老先生点头,“这便不错了,不过,你得与林县令避嫌才是,不然外头的人怎麽看你们?你们一个出卷子,一个监考,未免不妥。”
“先生的问题,陛下已经想到了,这回考试,不由林县令出题,而是由知州出题。想必两位大人都很乐意。”安州的知州已然换了一个人,他乐不乐意竹清不知道,不过林县令,肯定乐意,既避嫌了,又不用忙着出卷。
说罢这件事,李老先生又说道:“竹清,这批学子当中,陈学恒最有可能考中进士。她是个不错的苗子,当初老朽收她为徒弟,看中她心性坚韧,这麽多年了,她没有丝毫堕落,日日温习功课。早已锤炼出来了,想必就能教人一睹她的文采。”
身为师傅,李老先生当然希望陈学恒高中进士,且名次越靠前越好,对于她将来的仕途,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陈学恒。”竹清念叨这个名字,当初教招娣的孩子骨瘦如柴,睁着大眼睛求先生给她改个名字。学恒,学习持之以恒,她的确无愧这个名字的含义。
“我当然也希望她高中,不枉费她这一路走来的艰辛。”竹清说,读书有多艰难呢?跟天下读书人竞争有多艰难呢?
但陈学恒不怕,她身体里自有一股火,愈烧愈旺,让她变得耀眼。
“除了陈学恒,上官晚澄还有上官晚音也不错。”隋老先生说道,半响,他再次开口,“崔令意还得努力。”
“有劳先生们费心。”竹清说,只要学子们能考出好名次,也就不白费这几年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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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长。”
竹清刚忙完走出戒室,忽的有学子叫住她,那学子快步到附近,恭恭敬敬地说道:“山长,下午好。”
“是清云啊,有甚麽事?”面前的女学子正是当初头一批入学晖桐书院的学子,大山村的许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