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贺归霖看了她一眼,别过头,露出红红的耳尖。
云升客栈已经被封起来了,贺归霖几步跨到门口,撕下了封条,又推开门,先进去查看,见没有问题,便点燃了烛火。
“进来罢。”他说,竹清几人进入,先是在一楼看了看,随后上了二楼,黎司宝解释道:“天字一号是当时学政住的,四号是陈司计,五号是我。”
于是她们先进了天字四号,里面保持了原样,甚至陈司计的行李还在,竹清看了几眼,那边,贺归霖已经打开了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查看。
他的视力很好,黑暗中视物也毫无困难,过了片刻,他说道:“外面有脚踩过的痕迹,可以通知人过来取证。看脚印长度,是个七尺四寸的男儿。”
“你还懂这个?”竹清问,贺归霖回答道:“看多了就会了,没有人教我,我自己会的。”见竹清没有反应,他移开脸,像朵蘑菇一样,自闭了。
“有了物证,还得找到人证。那个李一金也辩驳自己没有来过云升客栈,那麽来这儿的是谁?举报的人又是谁?这些我们都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能还她们一个清白。”竹清在也探头出去看痕迹,她看了看痕迹的延伸,“这个人要麽是从二号房过来的,要麽是三号。”
客栈后面是一处荷塘,根本没有藏匿的地方,而且窗沿很短很窄,哪怕有功夫在身,也难以长时间攀爬。
“这就是一场陷害,不过目的是甚麽?”黎司宝咬牙切齿地说道,同时非常不解,陈司计是一个女官,不干前朝的事;那李一金家里也毫无势力,父亲不过是一个穷酸秀才,母亲农妇,从头到尾都不碍着旁人。
“会不会是她们其中一个看见了甚麽不该看的?”丁香揣测,宫中也时常有这种事发生,不小心撞破了他人的肮脏事情,一段时间后死的不明不白。
“如果真是那样,她们应该活不到我们来。”竹清说,灭口也不难,难的是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她想着想着,忽然鼻子动了动,“甚麽味道?”
“怎麽了?”贺归霖询问,竹清走了几步,“你们没有闻到?一股……油的味道。”
众人吸了吸鼻子,连门口的护卫们也用力嗅闻,但还是没有察觉到问题。贺归霖摇摇头,“我们的嗅觉不如你,闻不到。不过既如此,我让他们上上下下检查一遍。你们四个,两两一组,去一楼……”
这儿除了贺归霖之外,还剩下七个护卫,刚才贺归霖命令了两个去衙门寻人来收集物证。
“是。”护卫们下去了,打算一寸一寸检查。
忽的,他们震声,“甚麽人!”
“起火了!”正看向窗外的黎司宝大惊失色,很快,一股浓烟往上吹拂,瞬间弥漫在厢房里。
熊熊烈火瞬间从厨房的方向向四周围爆开,噼里啪啦,一楼似乎有助燃的东西,火势起来得极快。
护卫们抓住了三个死士,已经服药自杀了,想问也问不了话。他们问贺归霖,“头儿,要不要把他们带走?”现在整个云升客栈的一楼都是火,周围的商铺没有一丝人气,外面也没有人喊着要救火——就像他们这一行人被遗忘在这里了。
护卫们也不怕尸体,一人扛着一个上了楼,汇报道:“下面出不去了,火势太大,咱们可如何是好?”
“跳下去。”竹清开了窗,一股浓烟袭来,是从底下一楼蹿上来的,她指着荷塘说道:“跳进去。”
贺归霖点了点头,仔细看了看,对竹清说道:“里面有蛇,还是毒蛇,你们先把尸体抛下去,然后一个个跳。”说着,他拿出腰带里藏着的荷包,里头是驱蛇的药物,其他护卫们也跟着撒药在身上,还分给黎司宝她们。
竹清摆摆手,“我自己有。”她经常出门,便制了药自己带着,更习惯用自己的药。
“扑通扑通扑通。”药不够,尸体便没有撒药,直接丢下去,瞬间,荷塘翻腾起来,无数大大小小的蛇冒出头咬在尸体上,让人不寒而栗。
“好高,我,我……”黎司宝虽然在宫中见识不少,但是也没有直面过这高度,还要跳下去。
“少废话。”眼见着护卫们一个个跳下去当了先锋,竹清便把黎司宝推下去,丁香眼睛一闭,也坠了下去。
火舌已经从走廊两端蹿到天字四号了,竹清能明显感觉到一股灼热,她攀上窗户,又回头看了贺归霖一眼,伸出手,“把手给我。”她还不至于让他一个人垫底,别到时候轻易死了。
“嗯?”贺归霖还以为她先跳,愣神之际,他被一把拉住,随后眼前一切事物翻转,片刻后,他接触到了水面。粘腻的触感环绕在他的身边,那是毒蛇在游荡。
下意识的,他强劲有力量的手臂一圈,顺着竹清的手把她拉入了怀中,然后齐齐浮出水面,朝岸边而去。
这云升客栈的荷塘特意用围墙围起来,三面滑溜溜,只有一处有门,偏生那门打不开,他们只能徒手爬墙。会功夫的护卫们还好,正摆弄着尸体,预备提上去。
倒是泡在水里的黎司宝与丁香,受惊一番,竟没有了力气,尤其是丁香,唇色逐渐变深,竹清一看就知道她中了蛇毒。
好不容易,护卫们把她们两个也提溜到了围墙的另外一边,贺归霖便也揽住竹清的腰,短短几息,就越过墙面,到了平地上。
“该死的。”竹清吐了几口水,又看了看自己红肿的手,忙不迭地找出药粉给自己灌了下去,“这是去蛇毒的药,你们先吃了。不过,会有副作用。”
吃了她的药,丁香的唇色果真没有那麽紫黑了,不过竹清皱眉,“只盼着早点给她治疗。”不然丁香还是有性命之忧。
云升客栈并不大,只是偏僻,墙的后面是一条阴暗的街道,此刻人影绰绰,竹清身上发热,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一句,“命真大。”
“防御。”贺归霖吩咐,护卫们围成半个圈,把竹清她们护在里面,贺归霖站在最外面,逆着光。因着身上衣裳尽湿了,身体线条看得更加清晰,宽肩窄腰,又有一股凛冽的气势,倒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散毒的药物吃了会导致发热,如今竹清站都站不稳,迷迷蒙蒙间,发现贺归霖与蒙面人打起来了。一股热气至体内升腾,很快的,便冲散了她的神志,她咬着牙,丢出一个荷包给贺归霖,随后就昏过去了。
*
日上三竿,竹清缓缓睁眼,她盯着黛青色的纱帐许久,才逐渐回过神来,浑身无力。
“少师大人。”外头的人听见动静,当即把床帘拉起来,然后又询问竹清,“大人可要喝水?”
她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净了脸,唇红齿白,一双长眼里俱都是担忧,竹清不认识她,便问道:“你是谁?”刚开口,她就镇住了,嗓音沙哑,活像拉得断断续续的二胡声音。
“我的嗓子!”竹清猜到了是蛇毒的后遗症,就是不知道是过一段时间能好还是一辈子……
那小丫头机灵聪慧,懂了竹清的想法,便开口说道:“回少师大人的话,奴婢叫春茶,是陛下下令要我还有春雨几人照顾您。太医给您把过脉,说养一个月左右,您的喉咙就不肿胀了,能正常说话。”
“哦。”竹清松了一口气,待发觉房内就她与春茶,不免问道:“其他人呢?黎司宝如何?贺归霖呢?丁香,我记得她中了毒,很深,治好了吗?”
春茶认认真真地一个个问题回答了,“常德将军领着禁军们生擒住了一个死士,有五个服毒,当场就没了。所幸有活口,撬出了不少的东西。”她那会儿还在勤政殿伺候,听见了陛下大发雷霆。
“常德将军还有其他禁军被蛇咬了,又与死士拼命,身上落了不少的伤口,这会儿还昏睡着,黎司宝无大碍,与少师大人一般,躺半个月变好了。倒是尚宫,毒是解开了,不过迷迷糊糊间,没有管住嘴……”春茶没有说明白,但是竹清也懂了,这是说了不该说的?
“现在是甚麽时候了?”竹清说,得了回答,她叹气,“一下子就过去十日了。”也是,一池子毒蛇,又有死士拦路,可不就是遭难一番。
“少师,少师。”声音由远及近,是陈司计的声音。
春茶听了,说道:“少师大人,您还不知道罢,这回遭了劫难,倒是一下子解了陈司计还有李秀才的难处。”她也不多说,而是轻手轻脚退出去,给两人留说话的地方。
陈司计穿着常服,一下子坐到床边,“您吓死我了,我天天都到这儿来,就盼着您醒。”
“如今苦尽甘来了,身上冤屈洗干净。”竹清看见陈司计,心里宽慰,倒是不枉费她费心费力。
“你们一出事,大家都知道了我们是被冤枉的,有人想要栽赃陷害,哼。”陈司计眼神凌厉,经过了这一场,她也坚韧不少。
“人证物证都在,陛下震怒,命大理寺严查此事,钦差来了五日,发落了好一批人。后面上了刑,他们才吐出来,说想这是一个连环计,利用我还有李一金这件事,把您引到宜州,然后放火烧死。”陈司计一说起此事便生气,“只是线索到这里便断了,查不到后续。如果单是您与尚宫她们去云升客栈,说不定真的会被他们得手。”
看看,又是放火又是毒蛇,完了还有埋伏好的人,哪一个都不是好应付的。竹清一想到毒蛇,浑身炸开一般,难受。
她最怕没有脚的与脚多的东西,其中毒蛇与蜈蚣当仁不让第一位,掉入毒蛇池子里时,毒蛇在身边翻腾,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谁会这般想要我死?”竹清喃喃自语,她也没有得罪人罢?
第127章 废后,秋闱
病了一场,竹清老老实实躺了半个月。如今外头倒是不传科举舞弊了,只传宜州地界不平静,连官大人还有将军都差点折了命。人心惶惶,老百姓还在想要不要暂且搬走,万一祸害到他们身上可怎麽办?
陈司计陪着竹清散心,竹清感叹道:“这事沸沸扬扬,却没个结果。”连大理寺都查不出来,只把事慌在那儿。
他们原本想着烧死她,哪怕跳水,也还有毒蛇,没成想身边会有陛下派出来的禁军保护,禁军都是从战场上见过血的士兵里挑的,个个儿好手。
而且,如果不是刚好走了两个护卫,他们搬来救兵,只怕她也要成为亡魂了。
“势力不小,从我进宜州便开始谋划了。”陈司计说,说着说着,她突然想到甚麽,“对了,常德将军晕厥之前还特意与我说,他们感谢您哩,您晕倒之前丢给他们的毒药,很是有用。就是有了迷魂药,才能生擒其中一个死士。”
“我有一事不明白,他们冲着我来,为何弄出这麽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被害了。”竹清自个琢磨,她若是死了,陛下会不会追究?若追究,这些人有底气不被发现麽?又或者陛下不追究……
竹清想着想着,又说道:“莫不是与科举有关?”倘若有女子能参加殿试,并夺得了一个不错的名次,入朝为官,她作为少师,朝堂之上唯一一个女官员,势必会略略看顾刚入仕的女子。但如果她死了,小官员还不得被他们玩死?
又或者,这是一次试探,试探她的能力,试探陛下的底线,太多可能了,连竹清也不能一下子就拨开迷雾,探寻到真相。
既如此,暂且先不想了。待她来日上早朝,说不定能发觉一二。于是两人就去探望了嗓子沙哑的黎司宝,她后遗症不浅,还有腰肢酸痛,小腿浮肿等等,故而不愿意下地走动。
“你们来了,快坐快坐,陪我说说话,我可闷死了。”黎司宝眼睛一亮。她们聊了一会儿,言语间,黎司宝说到了丁香。
“听说她醒了之后,就送回京城了,这是怎的了?”黎司宝看向陈司计,这几日陈司计都在竹清那儿,她想找人都找不到。
“出事了。”陈司计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完,又说道:“尚宫局要变天了。”丁香吐了好些东西出来,皆是这些年替皇后所作的不干不净的事,其中还涉及到皇子公主。
可以想象,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我们被咬了都不会胡乱说话,怎麽就她不受控制说了那些话?”竹清似乎想到了甚麽,问黎司宝,“丁香与皇后关系不怎麽样罢?”
黎司宝想了想,点了点头,“是不怎麽,特别是皇后屡屡插手尚宫局,后面丁香回椒房殿的时间就少了,大半都缩在尚宫局,有时候甚至几日不去椒房殿。”她与皇后也生了间隙?
“该不会是……”黎司宝瞪大眼睛,丁香该不会是故意的罢?
她看向竹清与陈司计,果然见这两个人在沉思,陈司计说道:“丁香是皇后带进宫的,很难被他人收买要挟,所以应该不是其他人想要对付皇后。如果是她自己,倒是说的通。”
“也许是皇后不想让她活着了?”黎司宝也是个见惯了肮脏事情的人,猜测原因都是往最深的地方猜,有甚麽比得上自己的命?
哪怕进宫前对天发誓要忠心主子,可丁香进了尚宫局,当了几年威风的尚宫。这样的人,她会心甘情愿替主子去死?换作是她,她可不愿意,少不得寻求一线生机!
三人都这麽想,就是不知道丁香与皇后之间究竟发生了甚麽,能让丁香趁此机会豁出去。如此一来,她倒也没了一个背主的名声,毕竟是中了毒,“不小心”才说出来的。
然而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她们所想的那样,还得看接下来呢。
“少师大人。”春茶急匆匆走来,“护卫们都醒了,常德将军想要见您。”
“我与陈司计这就过去。”竹清说罢,看向黎司宝,“你先养着,不着急下床。”
“欸。”黎司宝点头应了,她对陈司计挤眉弄眼的,回来给我说说少师与常德将军喔~~
陈司计:……
常德将军贺归霖半躺在床上,衣襟大开,胸口包得严严实实,伤口不少呢。竹清进来时,他正单手端着一碗药,一口气喝了,见有人进来,满心欢喜地抬头,随后笑了笑,唤了一声,“少师大人。”
“你感觉怎麽样?”竹清问了,贺归霖一答,“还成。倒是你,你的嗓子疼不疼?”他忧心忡忡,家里的库房里好似有一瓶治疗喉咙的药物,之前大医给的,待他等下写信回去,让家里寄过来。
“还行。”竹清摆摆手,示意这不是问题,“倒是我连累你们了。”她叹息,人情债,不好还呐。
“这怎麽能叫作连累?”贺归霖满脸不赞同,“我们是陛下派来保护你的,你有危险,这是我们的责任,救你,也是我们自愿的。况且,你给我的药很管用,就是你的药,才让我抓住了活口。”
“那也是你们功夫了得,才抓住了。”商业互捧过后,竹清与贺归霖对视了一眼,随后莫名其妙都笑了。陈司计一脸懵:发生了甚麽,怎麽就笑了?
“我那时还没来得及与你说里头有甚麽,你倒是迅速。”竹清当然也想抓住活口,在客栈起火时就已经想到了有人想要她的命,故而肯定要留活口。
“我不知道那是甚麽药,左右我是挨个给他们用了,谁能活着便看运气。”贺归霖冷酷无情地说道,似乎是怕竹清心里不舒坦,他安慰她,“他们运气不好,也不关我们的事。这种想要我们命的人,死了也不值当你费心神。”
“别愧疚,别难过。”他说道。
竹清迷茫:?她哪里愧疚了?
陈司计别过脸,嘴角高高翘起来,常德将军不会以为少师大人是甚麽仁慈的人罢?方才少师大人还与她说,要是死士们在她面前被活捉,她高低也要拿剑挨个把他们戳上两剑,这样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这回轮到竹清与陈司计笑起来,贺归霖摸不着头脑,怎麽了这是?
说过这个,贺归霖又说道:“估摸着他们也不知道你身边有护卫,所以轻视了。”他们几个被派来,是暗中进行的。
“这会儿应该是知道了。”竹清看了看贺归霖,“你家里急坏了罢?”
“我娘亲还想来看我。”贺归霖忧愁,“不过他们还是高兴的,毕竟这是立功了。”
“你救了我,我又救了你。”贺归霖古铜色的脸上出现一抹不甚明显的红晕,想起跳水之前竹清拉住了他的手,怎麽不算救他一命呢?“放在话本子里,这是,这是……”支支吾吾就是说不清楚,竹清也只当不明白,还故意问他,“这是甚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