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瞧瞧,如果慎美人没错的,就教德妃回她的宫里,别老是出来招摇。若她果真有错,就罚慎美人抄书,跪一个时辰算甚麽,磋磨人,跟刑部似的。”太后皱眉。
竹清领命去了,一路上,盼儿激动地差点哭了,她都做好无人救慎美人的准备了。
千鲤池附近的风亭里,德妃、熹贵嫔、荣嫔、贞贵人正坐着,贞贵人表演了一番自己的点茶手艺,“德妃娘娘喝茶,还请娘娘莫要嫌弃臣妾的粗鄙手艺。”
慎美人就跪在台阶下,目光晕眩,一双膝盖针扎似的疼。烈阳晒在身上,火辣辣的灼热,她紧咬着下唇,让自个清醒着,心里越来越绝望,要真的跪一个时辰,她还有甚麽指望?一个双腿废了的人,能伺候陛下麽?
“几位小主安。”忽然,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
竹清看了慎美人一眼,见她摇摇欲坠,嘴上快语地问道:“德妃娘娘,太后听闻了慎美人被罚,故而遣奴婢来问问,所谓何事,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处罚妃嫔?”
“竹清姑姑。”德妃站了起来,其他妃嫔也不敢坐,跟着就站住了。她说,“慎美人言语间冲撞了本宫,无法本宫才——”
“德妃娘娘。”竹清笑着打断她,“你没有协力六宫的权力,也并无陛下与太后的交代,貌似没有资格责罚宫妃。对吗?再说了,宫中还有太后娘娘,你受了委屈也应该去找太后,而不是私自处罚宫妃。”
私自处罚?德妃脑子嗡嗡嗡,她自然知道只要淑贵妃不出面,今日的事也就过了。可为何太后会帮慎美人……
“德妃娘娘说慎美人言语不当,容奴婢多嘴,慎美人讲了甚麽?”竹清又问,德妃答了,但也很牵强,她就摇摇头,“奉太后之命,德妃无故责罚宫妃,罚半年的月例,《静心经》抄写十遍。”
“慎美人受屈,赏赐檀香九珠串、蓝宝石衔金戒指……”慎美人被盼儿扶住,听见这一长串的赏赐,突感太后娘娘对她是真的好。
千鲤池一事很快传到了咸福宫,淑贵妃正给小公主做衣帽,闻言说道:“太后竟然管了此事?”德妃责罚宫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头两回她还会劝一下,但她终究不是皇后,德妃也不过是表面听了,背地里行为依旧。
“娘娘,咱们若当作不知,只怕太后娘娘会不虞呢。”
淑贵妃“嗯”了一声,“库房里不是进了新的东阿阿胶还有燕窝?给慎美人送去,还有敲打御膳房的人,让他们别怠慢慎美人。太医请了没有,没的话你去请善治跌打损伤的太医,替我去看看慎美人。”
如此,慎美人一事也就此揭过,竹清也早就知道,除了丢脸,德妃不会有甚麽大的惩罚。宫中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对于太后来说,德妃固然有错,可一则要看她的家世,她家中世代清流,不掺和朝中的任何斗争。二则,德妃进宫多年,有伺候陛下的功劳。
慎美人要休养两个月,太医的诊断一出,宫中的妃嫔们都暗自笑话慎美人,两个月,跟失宠有甚麽区别?
宫中小风波小摩擦不断,竹清便站在一旁看嫔妃们争斗,别说,这种半退休日日吃瓜的感觉真是美妙。
第135章 升降
后宫妃嫔们争斗不休,今儿不是你受宠,明儿就是我得意,总是风水轮流转的。不过偶尔也有例外,像淑贵妃,在后宫众人看来,她便是荣宠不衰,入宫起便得圣宠。
夏秋交接的赏花宴会上,陛下亲自摘了一朵月季戴与淑贵妃,男威严俊朗,女娇俏华贵,两人站在一起,倒真真儿似一对璧人,很登对。
教宫妃们羡慕不已。
说来也好笑,见淑贵妃得宠,嫔妃们少不得揣度她是如何讨好了陛下,才艺麽一般般,也没听说她会作画,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丰腴之姿与众不同。
这不,这几年来,也不是没有宫妃试着吃胖一些,但本就柔弱,目的不成之后,整个人看上去颇有怪异,更不能得宠了。
故而,从前后宫中也没有似淑贵妃这种风格的美人,如今却有了。同样身材如珠如玉的贞贵人便在宴席上献上了自个的画,是青山绿水,一眼看去大气得很。
“陛下国事繁忙,臣妾献上此画,也愿陛下注意身子,闲暇时品茗看画。”贞贵人只略略说了两句话,也不知是不是竹清的错觉,她总觉得贞贵人说话与之前选秀时大为不同,硬要说的话,有点像淑贵妃。
其他妃嫔也或多或少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这长相身姿有些相似也就罢了,如今言行举止也学了一丝去,若果然陛下喜爱,岂不是分了淑贵妃的宠?如此,甚好!
也合该有个人分了她的宠去,教她尝一尝那跌落的滋味!
竹清站的高,一览无余。宫里的老人还好,演技炉火纯青,面上看不出大心思。倒是跟着贞贵人一同进宫的三位小主表情不大好,尤其是那在五人中位分最高的孟嫔,见贞贵人出风头,恨不得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贞贵人有心了。”皇帝语气愉悦,一个美人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言语间又满是关心担忧,实在是让他受用。
约莫是真的喜欢贞贵人,皇帝慢慢悠悠地说道:“贞贵人陈氏,毓质慧心、敬慎持躬,着升为嫔。”
短短几息,贞贵人就变成了贞嫔,教妃嫔们侧目,不少妃嫔余光去瞧淑贵妃,有些幸灾乐祸。一个仿似她的赝品升了位分,若来日与她平起平坐,可真是让人舒心。
“不错,你们也该像贞嫔一般时时刻刻为皇帝着想,哀家也就放心了。”太后适时敲打,又看向皇帝,“哀家觉得累了,先回寿仁宫。”
“恭送母后。”在皇帝的带领下,所有人起身行礼。
竹清扶着太后上了轿撵,才刚回寿仁宫,便听见宫女来报,说是慎美人来给太后请安。竹清问道:“太后可要见慎美人?”在后宫中,慎美人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旁人都去讨好皇帝,她却时时来寿仁宫,太后不见也不恼。
就连竹清,也得了她的好。因着上回救了她,慎美人就给她送了一副刺绣,花鸟相伴鱼虫作游,当真是栩栩如生美不胜收。
“让她进来罢。”太后抬手,竹清会意,亲自出去迎了慎美人,“小主才刚好了,怎麽不多歇着?您的孝心太后有数,娘娘也心疼您的身子呢。”
好话也只能听一成,慎美人抿了抿嘴唇,说道:“嫔妾也没有甚麽能孝敬太后娘娘的,前些天抄了经书,想给太后娘娘过目。”
入内后,慎美人说到了经书,又奉了给太后瞧,字迹清秀,也的的确确都是她一个人抄写的,没有宫女代笔。
太后颔首,认可了,“不错。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心思,其心可嘉。竹清,把哀家妆奁里的点翠蓝雀衔东珠钗拿来。”待得了这钗,她又招手,给慎美人戴上了。
“你刚进宫,合该把心放在皇帝身上,整日来哀家这儿,可不成。”太后提点,“今日的赏花宴原本你也能去的,怎麽禀报到尚宫局消了座?”
慎美人眼神清明,不急不躁地说道:“回禀太后,嫔妾还没有大好,不欲污了陛下的眼,况且在太后跟前尽孝也是重要的事情。”本来陛下也不记得她是谁,她的绿头牌撤了两个月,这会儿还没有挂上去,哪怕赏花宴漏了脸也无用。
“哀家想着让大师们烧经文以告慰战死沙场的士兵们,经文还是手写且不出错才显得诚心诚意,慎美人,你可愿意替哀家分忧?”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毫不意外地看见她点头,她满意地说道:“下去罢,竹清会与你说要抄哪一些的。”
竹清伺候了太后歇下,又出门,见慎美人脸上的高兴不作假,她说道:“慎美人随奴婢来。”
“竹清姑姑,劳烦你了。”慎美人倒是恭敬,在她看来,能与太后身边的姑姑结交善缘那是莫大的幸运。
“慎美人说笑了,都是为了英魂与太后做事,何有劳烦?”竹清对慎美人很和善,严格来说,她对任何宫妃都是一个态度:不讨好不看低。
指不定甚麽时候她们就不同了。
就连良妃让人送来的物件,竹清也只是捡了不出格的一些留下,其余的全部送回去,以示友好。
*
十月底,倒听得一个好消息,贞嫔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太后挑眉,“她倒是个有福气的,想必跟你一样,好生养。”
坐在下首的淑贵妃莞尔,“臣妾也只是尽了妾妃之德,为陛下开枝散叶,当不得太后的赞美。”这话的意思是,生养都是责任,不足为奇。她是这样,贞嫔也是这样。
“她的胎要好好照料,今年有孕的妃嫔不多,她那里的伙食要小心一点。但凡入口的,都警醒。”宫中害人的手段多了去了,太后可不小瞧女子们的嫉妒心。
“是。”淑贵妃应了,太后话里敲打她,陛下在咸福宫呆的时间长,她不该这般霸着陛下,让其他妃嫔难以得见圣上。
却说与贞嫔同住的一个贵人听见了尚宫局的女官们来来往往,心中艳羡,背地里嫉恨贞嫔,特别是贞嫔一个眨眼便踩在了她的头上,教她心里不舒坦。
*
“竹清,你去告诉慎美人,她的心意哀家知道了。”看着厚厚的一叠经文,太后心中满意,又说道:“让她明日下午到寿仁宫,哀家有事与她说。再有,你等下去与皇帝说,让他明日来陪哀家用晚膳,小厨房的厨子研究出几道新菜式,也应该让皇帝尝尝。”
“奴婢这就去。”竹清说道,听太后的意思,那便是想要帮一把慎美人了,不然她猴年马月才能被陛下看见?
别的不说,总要侍寝,成了名正言顺的宫妃,才能不被妃嫔们耻笑。来日若能生下一儿半女,这辈子也就有了保障。
待竹清去了齐乐宫传话,慎美人也不是个蠢得,立即便领悟到了其中深意,一时微微脸红,说道:“是,只是嫔妾惶恐,嫔妾孝敬太后是真心的,不是因为……”
“慎美人的心思,太后娘娘明白。只是小主也该为自己考虑,总要伺候陛下的。”竹清见她有些顾虑,又提醒道:“慎美人不要晚了时辰,奴婢先走了。”
“欸,我送一送姑姑。”慎美人始终如一,对竹清的尊敬不似作假,这回还讲到了家中的妹妹,“我妹妹如今也在碧桐书院,还说要用心读书,她也去摸了姑姑的金身,很仰慕姑姑。”先前没说这件事,是因为她与竹清不熟,怕有拉关系的嫌疑,让竹清不舒服。
此刻两人熟络了,又得知太后娘娘肯帮她,慎美人也变得大胆起来。
“哟,那可真是巧,慎美人聪慧,妹妹必然读书厉害。”竹清夸道,“慎美人留步,不必送了。”
真是个聪明人,聪明又沉得住气,加之容貌不俗,教她好奇,未来慎美人能走得多远。
翌日,皇帝果然到了寿仁宫,又见到了慎美人,由着慎美人布菜,当时虽然陛下与太后都没有点明,但明眼人都知道,慎美人恐怕要得宠了。
果不其然,第五日,就是慎美人侍寝,第二日,便晋升为贵人,一时间风头无两。
*
又下雪了,此时已经落了雪,刺骨的风呼啦啦得吹着,今个竹清轮休,便教菊儿伺候太后,她则躲在西厢房吃锅子。
只吃到一半,忽的寿仁宫嘈杂起来,有小宫女来找竹清,急匆匆地说道:“竹清姑姑,太后娘娘寻您。”
待到了正殿,见一个宫女跪在地上,转眼一瞧,还是个熟人,贤妃身边的大宫女,杜若。
她站到太后身边,又听杜若哭求,才搞明白了发生了甚麽事。今日雪停了,出了太阳。贤妃所出的大公主在梅花林与宫人玩捉迷藏,在梅花池里落水,待发现时已经呛了许多水,嘴唇都白了。
贤妃已经请了陛下圣命,教太医院的院判给大公主诊脉。复贤妃又让人按住大公主身边伺候的人打板子,有人受不住,昏着头说看见了有人推大公主。
“太后娘娘,求太后为大公主做主,公主平日里并不出门,可有人想要谋害她。”杜若不停的磕头,额头正中间很快就损了,渗出血。
不管这事是真的还是那宫人随口胡诌的,肯定要调查个清楚。太后边起身边问道:“皇帝可去了长春宫?”
“陛下銮驾正往长春宫去。”
“伺候哀家换身衣裳。”
*
长春宫里偶尔传出女子的两声尖利的哭泣,其中哀伤的情绪像细丝一般,勾住了闻者的心。
“母后放心,朕已经让人去查了,只待结果。”皇帝眉心深深皱起来,心中怒火中烧,敢伤他的孩子,不要命了!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有人瞧见了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储秀宫,正是从梅花林那方向出来的。”有宫人禀报,因着天气寒冷,宫人们大多不愿意出门,所以某些身影就格外引人注目。
储秀宫?
“陛下,求您为黛儿做主,那人进了储秀宫,定是德妃心怀嫉恨,这才害了她去。”贤妃泣涕涟涟,恨不得马上把德妃扯过来打几巴掌,奈何伤心久了,身子吃不消,要人扶呢,故而只是眼神刺着德妃,憎恶非常。
她已经没了一个皇子,黛儿断不能有事!
一旁站着的德妃扑通一声跪地,“陛下,臣妾实在不知道此事,求陛下明鉴。”大公主是个女孩,她能害了大公主麽?有甚麽好处?
“继续查。”皇帝说。
行迹诡谲的人总会教人留心,储秀宫的所有宫人皆被一通问询,有几个还当场进了行狱司,出气多进气少,故而事实很快便拼凑出来了。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回话的是尚宫局的尚宫红花,她说,“是储秀宫的钱嫔身边的小六子,他帮钱嫔照顾一只小狗儿,今日小狗跑出去了,在梅花林见了大公主,想与她嬉戏,不曾想把大公主撞下了梅花池。那小六子急匆匆赶去,见闯祸了,心中犹豫,很快便带着狗离开了梅花林,当作甚麽事都没有发生。”
“因着大公主要在梅花林顽,所以宫人们早就把积雪扫了,所以他来去都没有留下痕迹。”不过却刚好被伺候大公主的一个太监看见了,早在大公主被抬回来时,贤妃就让人杖责他们,还说要处死,太监为了将功赎过,才把这件不确定的事说了,可巧,大公主落水还真不是一场意外。
红花在心里感慨,这事……还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如果不是这个小太监瞧见了,只怕还真被小六子蒙混过关,因为他对外说的是带狗儿去了御花园,偏偏御花园与梅花林是一个方向的。
“钱嫔,你有甚麽话可说?”太后看向了面如土色的钱嫔,她不停的磕头,“陛下,太后,嫔妾是真的不知晓此事啊,嫔妾今日去了贞嫔宫里,大公主是帝女,嫔妾怎麽敢动不轨的心思?”
“钱嫔管教不善,降为更衣,迁出储秀宫,小六子与那只狗,处死。德妃,管不好宫里的人,去封号,降为贵嫔。大公主受惊,赐封号宣和。”皇帝短短几句话,便决定了许多人的生死,像公主,一般都是即将成婚的时候才有封号,除非特别得宠。
“陛下……”贤妃犹觉得不足,还想说甚麽,见陛下面如寒霜,便停住了。
降位的钱更衣当场昏死过去,被人拖走了。孟贵嫔一脸不可置信,被身边伺候的宫人强行带回了储秀宫。
事情也就这样结束了,宣和公主受了灾,需要静养。于是太后之略瞧瞧她便离开了长春宫,轿子里,竹清与她坐一起,她说,“要是宣和公主是个皇子,此事倒也不会轻易解决了。”如果是皇子失足落水,总会教人疑心到底是不是要害了他去。
竹清没有说话,又听见太后说道:“她们的心思,哀家看得真真的。哼,一个两个都在看热闹。”
“你往日里能言善辩,怎麽今日都不说话了?”太后问道,听语气,似乎有一丝不满,竹清便沉着脸回答道:“奴婢刚才看见了宣和公主,看她小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心里为她难过呢。”意外谁都想不到。
“幸好宫人们及时发现了。”竹清这般说,太后便跟着点点头,“是了。”
在宫里,每日都有新鲜事,譬如这次宣和公主落水,又比如三皇子发高烧,已经三个时辰了,还没有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