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轻飘飘暼了雍王一眼,又问宣王,“你说马术师傅招了?他人呢?”
“昨夜他自觉愧疚,自裁了。”宣王说。
“哦?自裁了?也就是说,你现在说的,全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人证物证,唯一的人证还那麽巧合的在你来勤政殿之前死了。宣王,你让朕如何做主?”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宣王,他言语中的冷然让宣王心里一突,直觉要不好,他立马跪下,说道:“父皇,儿臣说的都是真的,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皇帝沉默不语,手里握着两个核桃,一下又一下地磨着,整个勤政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雍王也不敢说话,他暗自想皇帝这会儿究竟在想甚麽,到底是帮他还是帮宣王。
“雍王。”皇帝轻声唤,待雍王低头应了,他才慢慢悠悠地问道:“你如何看这件事?”
这是给雍王辩驳的机会,若是雍王讲的不出色,只怕不是他做的,也会教皇帝觉得他无能。
“启禀父皇,儿臣觉得宣王说的不对。若儿臣果真有此不轨之心,何必等到今时今日才动手?早在承哥儿一两岁的时候下手不是更加轻易?且,偏偏承哥儿出事后,他的马术师傅不消几天就死了,哪有恁巧的事?”雍王也不是太蠢,立马反过来指着宣王鼻子,骂道:“儿臣还觉得是宣王故意设下这样的陷阱来诬陷儿臣呢?承哥儿出事儿,他就势必把雍王府也一同拖下水。儿臣还请父皇明鉴。”
第054章 过目不忘
雍王与宣王讲的皆有道理,皇帝却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教雍王与宣王立即安静下来,他起身,摆摆手挥退想要扶着他的大太监,慢慢踱步到两个儿子的跟着,淡声说道:“你们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哪儿像个王爷了?跟市集的那些脚夫一般。”
“吵起来好啊,打起来更好,正正好合了幕后黑手的心意。”皇帝哼笑,道:“还看不清楚麽?”
宣王忽的抬头,“父皇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害了承哥儿,想让儿臣与雍王离心?”
“还不算蠢过头。”皇帝点评,雍王见宣王挨了批评,不敢喘气,结果皇帝又看向他,明晃晃的嫌弃,“雍王,你低着个头做甚?哑巴了?”
“儿臣不敢。”雍王说。
“你们且回去,此事朕会让人追查的。宣王,记住了,不可没有真凭实据就巴巴儿地指控自个的亲兄弟。雍王,对待兄弟要有包容心,不要因着一句两句话埋怨手足。”皇帝说道,待雍王与宣王皆应了,他说道:“行了,下去罢。”
雍王与宣王同时出门,眼里皆是充满了猜忌与不信任,今日的事,总归是把他们的不合都摆到了明面上。哪怕皇帝说了有人离间他们,他们也不会握手言和,只会更加记恨对方。
勤政殿内,大太监替皇帝换了茶,“陛下喝口茶,歇一歇罢。”
“你说朕的这两个儿子,如何托付?”皇帝叹气,至于祁王,一个只喜爱郎君的,他从来没有动过国本之念。
“宣王也是爱子心切,这才莽撞了点。雍王讲的也不错,也不是不会辩解的。”大太监安慰皇帝,皇帝听罢,只让人去彻查这件事。
朝堂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有的听闻了承哥儿的事,暗自思量。
经过了宣王攀咬他们王府的事,雍王妃如今可不会教人送贵重东西去宣王府了,送去的全都是一些只能看不能用的架子货,用来顾全面子罢了。
至于真心?雍王妃气愤,她喂狗都不会与宣王府的任何一个人!
“王妃别气,气坏身子可不好。”竹清安慰道,她抱着琮哥儿到雍王妃跟前,说道:“王妃瞧一瞧琮哥儿。”
雍王妃接过来了,软了表情,一下一下地哄着琮哥儿入睡。
“王妃,今日夫人送了信来,说是她已经回到安州了,教您不必担忧。”
姜大夫人在盛京城住了两个多月,后就启程回了安州,虽然中馈她暂时托付给了儿媳妇们,但是也不是真正放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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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承哥儿挺过来了,只是听闻伤了脑袋,要修养许久,没个一年半载的,下地儿都难。
“没得多管他们。”雍王妃翻白眼儿,不再理这件事,转而与竹清核对年礼的事。
“那沈二对惠姐儿倒是有几分真心。”一边核对,雍王妃一边与竹清闲聊。
沈二来了盛京城,住在沈夫人的陪嫁院子里,与姜家挺远的,但人家还是三天两头的上门,不仅拿了功课卷子请教姜二郎君,还买了好些礼物送与姜二夫人。至于与惠姐儿,那就更加关心了,时常接她出去顽。
“姜九娘子人好,自然也能遇上一个好的哥儿,只待明年,九娘子进了门,下半辈子也能顺遂了。”画屏说。
“也是。”雍王妃点头应是,像她们这样的贵姐儿,嫁给谁都是不能做主儿的,能得一个贴心合乎心意的郎君,跟天上掉馅饼一样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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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翻过了年,今年便不同了,是由竹清与画屏随了雍王妃进宫参与除夕宴,只是家宴席上并不平静,雍王与宣王差不离撕破脸,彼此冷着,祁王又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性格,故而家宴颇有些沉闷。
待家宴结束后,便各自回了。
雍王妃已经出了月子,于是又恢复了从前那种一天三回查账的作息,暖春翻账本翻个不停,这时,她停下来,对雍王妃说道:“王妃,这里不大对,永州康文县脂粉铺子递上来的账簿有错落,入账已经连续三个年头都没有变化。”
“哦?我瞧瞧。”雍王妃拿过今年的账簿,竹清与暖春一左一右拿着去年前年的账簿供她看,仔仔细细看过两回,她才点点头,说道:“是不太对劲,康文县过于遥远,有些消息未必能传到咱们的耳朵里头,算一算,这两年事情多,我也就不大管一个外地铺子的账簿,想来倒是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我们远在京城,也不知道那个铺子到底是甚麽情况,这样,我派人去瞧瞧。”雍王妃思索一阵儿,说道:“竹清,你自从当上副管家,一应事物处理妥当,我对你是很放心的。王府里的事情就由宋管事与周管事去处理,你帮我去永州康文县走一趟,去查一查那里的账簿有没有问题。”
管家麽,也得会查铺子看账簿,教竹清走一趟也是历练历练她。
“若是有,尽管来信与我,事情比较急,来不及写信的时候,你就直接做主料理了他们。”雍王妃说,她见惯了那种阳奉阴违的管事,料来这个脂粉铺子的管事们也是不干净的。
“是。”竹清极快地应了,又听雍王妃交代道:“对了,这回去,你自个挑一些人跟着,不拘男女,可要帮得上你。”
竹清点点头,待雍王妃说罢,立马就下去了,她去寻人,点的是曾妈妈、明心、文思这几个相熟的,以及三四个她看好的。
除了去康文县的脂粉铺子看一看,这一趟她们另外还要拐去其余两个县探看,故而竹清带的人有些多。
翌日下午,她们就坐上马车去渡口乘船,若是顺利的话,不消六七日,她们就能到达永州康文县了。
“这儿的小娘子怎的皆以面纱遮脸?”文思纳闷。她们这会儿途经大阳县,文思撩开轿帘子的一角,往热闹的街上探望,他看向曾妈妈,“妈妈,你听说过麽?”
曾妈妈虽然老道,但是还没到过这些地方,自然不清楚,她问坐在主位闭目养神的小娘子,“竹清姑娘,你知道不?”
“大阳县地处高山,村民们世世代代避世不出,到这会儿,他们虽然渐渐愿意出来走动,但是陈旧观念觉得小娘子不应当抛头露脸,若是在大阳县生长的小娘子们敢不戴面纱出门,下一刻就会被吐沫星子淹死。”
头一回听见大阳县如此落后的时候,竹清还惊了一下,原以为对女性的压迫就已经够严重的了,大阳县更加,简直是不把女子当一个人。
这跟一件物品有甚麽区别?
“还有这种地儿?怎的我们从前都没有听说过?”曾妈妈不是跟着王妃嫁进王府的,她自小就是在盛京城长大,辗转多次才进了雍王府。自认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了,但也没有见过大阳县这样不把小娘子当回事的地界。
“好的地方当然名扬天下,不好的地方,自然是藏着掖着,难不成还教那些外族人看了笑话去麽?”竹清说。大臣们都恭维圣上万民归心,大阳县百姓经过多次教化依旧死性不改,谁敢大肆宣扬?
哦不,大阳县这种状况已经是改过的了,还没有开化之前,对小娘子的迫害更是让人发指。
竹清有些担忧,她们不必在大阳县停留,但是得在大阳县的隔壁县呆个两三天,不知道会不会受大阳县的影响?
“怎的不走了?”忽的,感受到马车停下,曾妈妈问了一句。
轿夫是大阳县的人,闻言说道:“方才下过雨,前方倒了几棵大木,预备着要一个时辰才能通行。”
“那我们上轿子之前,你怎么不说?”曾妈妈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头满是怒气,难不成白白拖她们一个时辰麽?
她们租了两个大轿子,要不少银钱的,倘若现在下轿子,等下再租,那又是另外的价格。
“哎呦这位妈妈,您是从大地方来的,难不成还与我们计较麽?我们又不能未卜先知知道这儿的情况,您可怪不到我们身上。”轿夫虽然这样说,但是语气却并没有几分尊重,甚至因着做主的是竹清,他们还看不起呢。
竹清抬抬下巴,曾妈妈便会意,撩开了前头的轿帘子,竹清看着打头的轿夫,轻声问道:“那我们这一回不下轿子,应当还是可以带我们去附近的地方罢?”
“自然,小娘子想去客栈还是脚店?”轿夫心里一喜,他以为面前这一行人跟以往的外客一样,仍由他们搓圆按扁呢!
“你不必替我们做决定,去府衙,我们找县大人,去罢。”竹清似笑非笑地说,不等轿夫说话,她又接着说道:“你们不是想要耗费时间麽?去府衙里,痛痛快快地教人打上几板子,修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正如你们的意了。我为你们想的耗费时间的法子如何?可好不好?”
她虽然是笑着的,但是气势汹汹,压了几个健壮的轿夫一头,他们惊疑不定,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认识县大人。半响,他们又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袖口中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把玩,继续低声说道:“不过不去府衙也可以,便等上一个时辰,你们带我们出城,正巧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最后一句她压得特别低,只有他们几个听见了,教这些五大三粗的人无端端惊出一身冷汗。
竹清开了个头,明心也拿出了一把双刃匕首,她们身后的轿子里,两个粗仆出来,抽出背后用布包裹着的东西——一柄剑、一把刀。
“如何,想与哥俩对一对麽?”
这样一番威慑,教轿夫们彻彻底底安分了。
“我,我忽的想起来,还有另外一条大道能行走的,也能到隔壁县。”打头的轿夫说罢,招呼起其他人赶忙抬轿子。
这次他们的脚程极快,不消小半日,就到了隔壁县。
待他们一溜烟地走了,曾妈妈这才与竹清说道:“他们一个个的,居然恁怕您。”
“他们是求财,自然怕心狠手辣的。”竹清说,人性麽,就是如此。
那两个护卫挠挠头,说道:“还真教竹清姑娘预见了,这一路上会不平静。”
他们在盛京城时,就受了竹清吩咐,说是要带上刀剑,那时他们还不以为意,觉得竹清大惊小怪了,没成想这些人果真胆大。
“出门在外,留个心眼儿总是好的。所幸他们只是求财,不过正因如此,以往被他们威胁的人也就大事化了了,倒让他们愈发嚣张起来。”竹清说,性命金贵,如何多心都不为过。倘若这一次这些轿夫要害命,他们没有武器,岂不是像砧板上的肉?
她们一行人在隔壁县逗留了两天,先是把雍王妃的吩咐做好,然后就是重新核算账簿,敲打敲打管事的,再去另外一个同样偏僻的县城重复她们的路数,待俱都办妥了,如此才重新出发去康文县。
与这两个落后偏僻的县城不同,康文县是一等一的富庶,皆因这里有两条大河,运输发达,这儿船上的名妓艳冠天下。
之前竹清陪着姜九娘子去的宜州同样多水,只不过那里文风盛行,永州康文县则是以女子闻名。
相传是古时有一男子与妓女相恋,二人约定私奔,哪儿知逃跑前夕,妓女才知那不过是一个赌约,心死如灰之下,她在高台之上弹奏出余音绕梁的名曲。这下,众多嫖客对名妓吹之若骛,一个个的皆到康文县,一来二去的,这里就富裕起来了。
故事不可拷,但是后续的发展还是有目共睹的,康文县就此出名起来,路边来往的,皆是暗娼或是不卖身的清倌。
“这儿小娘子真多。”曾妈妈稀罕,与大阳县恰恰相反,这里小娘子多且个个鲜亮,穿戴俱都多样,几乎不重样的,看得她眼花缭乱。
大阳县的小娘子们,头上只戴素静的木簪子,衣裳都是素色的,瞧着像个木偶。
“甭看了,去寻个客栈,咱们且痛痛快快地睡上一回。”竹清说,舟车劳顿,少不得休息过才好继续接下来的差事。
“欸。”这般,她们就在康文县住下了。
翌日,她们等不得逛一逛这康文县,就想着去红妆脂粉铺子瞧一瞧,竹清却教她们不要着急。
曾妈妈问她,“您可是有主意了?”
竹清颔首,低声说了几个字,转而带她们去了别的地方。
康文县里,红妆脂粉铺子,里头三三俩俩地坐着几个跑腿的伙计,他们手上俱都拿着干涩难啃的饼子,一个个唉声叹气。
“掌柜的怎的恁吝啬,明明铺子日进斗金,他却给咱们吃这些。”一个伙计气急,把饼子往地上一扔,那饼子邦邦硬,在地上弹了两下,“咣当”一声撞在了桌角旁边。
“瞧瞧,比我修木柜用的木锤子还要硬,也不知他怎的恁能耐,能寻到这些饼子与我们作吃食。”
正说着呢,就看见有女客进来,他们无甚招待的心思,一堆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不容易才推了一个人出来接待。
只是一听女客说的话,伙计就愣了,说道:“大娘子,这样大量的采购不是我能做主儿的,您且等等,我去找掌柜的。”
那大娘子似是无意间问了一句,“这都甚麽时候了?掌柜的不在?若他有事,那我下回再来了。”
“不是的。”活计摇摇头,却并不过多解释,他转身去了后头,其他人就带着这个大娘子到二楼雅间坐下,又端茶倒水伺候她。
大娘子暗地里打量他们,待楼梯有声响,她看去,正巧看见一个浑身富态的男子揉着眼睛上来,似乎是刚刚睡过。
“让贵客久等了,您说您是打宜州来?”掌柜的问道,他眼睛圆小,自带一股精明,待上上下下打量过这个大娘子后,他就笑着说道:“宜州本来就有许多的脂粉铺子,您何必到我们这儿进货呢?”
大娘子早已有了措辞,回答道:“我家主母嫁去了宜州,想在宜州开店铺,只是没有名声,到哪儿都不好作的。恰好宜州多花娘,与这儿的名妓们皆都爱美,便想着借一借永州脂粉的名气在宜州打出一条生意路来。”
“哟,你们主母倒是会做生意。”掌柜的夸了一句,又多问了一道,“那您怎的不去华妆铺子里买?他们那儿可是永州第一大的脂粉铺子。”他觉得不大对劲,怎的恁巧就有人来买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