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丞相所言极是,老臣也赞同上官丞相的话,还请太子殿下给臣子们商讨时间。”高丞相这时又与上官丞相一个立场了,生怕女子当了知州。
太子坐于高台,脸色微微沉闷,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思考?只怕是给时间这些老狐狸如何安插自己派系的人罢?
“不必,孤相信咱们大文朝能文能武的可用官员不少,譬如状元郎高燕曾多次立功,高大人。”太子唤道。
“微臣工部右侍郎高燕参见太子殿下。”高燕出列,他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太子殿下这个时候点他是为何。
太子往后坐了坐,以更为舒适的坐姿靠着,淡定自若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他说,“你在工部任职,对工程建设、屯田水利想必很了解。那北安州刚刚收服,正需要大人你这样的人才去建设,不若今日就定了,大人你去北安州做知州,如何?”
“这,微臣……”高燕跪伏,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去北安州?傻子才去!
他自入仕为官,在工部兢兢业业,总算做到了右侍郎的位置,距离工部尚书仅有一步之遥,这个时候去北安州?哪怕立功回来,哪儿还能有他的位子!
“亦或是,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的探花郎上官玉璋,上官大人何在?”太子却突然不理高燕了,就像见不到他还跪着,直接忽视了他,转而点了旁人。
“微臣吏部左侍郎上官玉璋在。”上官玉璋出列,同样不安,不过他长得出众,哪怕跪下,也别具一番潇洒。
“上官大人曾先后在礼部、户部与吏部任职,经验丰富,对于三部运作很清楚。北安州正逢百废待兴之时,不若上官大人去,发掘发掘当地适合为官的人,孤特召他们为县令为府尹,好不好?”太子看向下边跪着的两个人,又“提醒”道:“北安州在边关,知州这样的官职非孤信任者不可为,高大人、上官大人以及文英公主,都是孤所信之人。”
“当然,在朝各位大人亦是,特别是曾经做出功绩的大人,想必去了北安州,必如鱼得水。”太子在逼文武百官做选择,要麽就派掌握实权的官员去,要麽就选文英公主。
可是谁家愿意让颇有前途的官员去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不多时,已然有一些人内心动摇,想要同意太子的提议。
只是,女子为官?
“昔年太祖在世,官员不论男女,皆可为官,怎的到了现在,反而迂腐不堪?”皇后出声询问,“人可不能越活越回去了。”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两位姜大人俱都应和,反正不能让其他派系的势力扩大,文英公主就文英公主罢,左右她在北安州也翻不出甚麽大风浪。
*
除了姜家两位大人,陆陆续续有支持太子与皇后的官员出列,此事已经容不得老大臣们思考,然上官丞相忽的说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官员们的任用必得先回京述职,由吏部考核才能通过。文英公主既然是女子,先前没有政绩不方便考核,可,她是否应该回京面见太子殿下,如此才好看看她有没有真材实料。”
上官丞相的意思很明显,文英公主可以当知州,但是要先回京,在早朝上拜见太子,由太子与他们这些官员考一考她,这样就能知道她到底配不配当知州。
这是想要拖一拖?只怕文英公主在回京路上,就会遭遇许多不测。太子挑眉,并没有松口,“回京可以暂缓,北安州刚刚收服,却不能没有官员管理,上官丞相的话不妨听听孤的决定。”
“太子殿下请讲。”
“让文英公主上任北安州知州,半年后瞧一瞧她的政绩,若是好,也就留着她继续做知州,若是不好,再让她回京卸任。”太子殿下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孤相信她。”
上官丞相与高丞相相互对视了一眼,皆没有想到太子殿下这般强硬。他不像陛下,也不像先帝,倒有几分像太祖,史记有记载,太祖在朝堂之上说一不二,不喜与他唱反调的人。
“本宫赞同太子的决定。”皇后话落,除了几个大臣应和,并没有一呼百应的局面出现。她也不恼,而是侧头看了看,说道:“竹清。”
有官员不解她喊贴身宫女作甚麽,正疑惑着,就听见一道沉稳悦耳的女声在大殿响起,“赦命之宝在此。”
瞬间,文武百官们齐齐撩起袍子下跪,口中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几个字在乾安宫回荡,久久不散。
“陛下命令本宫听政,本宫就有决断的权力,各位大人,可支持太子殿下的决定?”皇后再次问道,这一次却不同方才寂静,几乎所有的官员都附和。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臣等莫敢不尊。”
太子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既如此,孤就下令,命文英公主速速上任北安州,为一地知州,掌管北安州农、商、兵马……”
没有人觉得太子殿下直接下召是对陛下不敬,于他们而言,心中明主早已改变,除了想要在朝堂上有更多话语权的老臣们,没有谁想要直接抗衡太子。
早有拿了空圣旨的小太监候着,把太子所说写在圣旨上,正巧玉玺在此,也不用浪费时间了。
竹清拿起玉玺,重重地往那任命的圣旨上一盖,她看着这份几乎有划时代意义的圣旨,觉得内心酸胀,一颗心肝跳得极快。
她在为文英公主高兴。
圣旨还要送去盖蓝印,太子吩咐盖完蓝印即刻送去北安州。除了知州,还有其他官职也需要讨论,只是大臣们被文英公主的事打击得不轻,对于北安州派任的官员也不大想议论,太子仿佛早有预料,不带停歇地说出数个名字——皆是上升无望的寒门人士。
“……由他们与知州一同建设北安州。”太子说罢,官员们又大声说道:“太子殿下圣明。”还好,这次总归都是男子任官员了。
午时,寿仁宫中,太后正喝着药,有贴身宫女劝她,“太后别生气,左右不过是北安州那种地界,又不是宜州、淮安这样的大州,文英公主当官就当官罢。”
她以为太后是不满文英公主当知州,殊不知她的愚昧无知却触怒了太后,太后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必在哀家身边贴身伺候,去找姑姑,让你插花弄草去。”
小宫女脸色煞白,却不敢为自己辩驳,只得去了。
一刻钟后,田息嬷嬷进来,“老奴不过轮休一回,太后娘娘怎的就动了肝火?仔细伤了身子。底下人不懂事,是因着她到底不似太后娘娘般懂朝政。”
太后对着穆桂英挂帅的画像看了许久,直到眼睛都痛了,也只是眨眨眼,不曾移开眼睛,她说,“田息嬷嬷,你说,皇后是不是比哀家出色?从前哀家争权夺利,为上官氏谋利,却也始终不敢想女子为官。”
偏偏太子与皇后就顶住了重重压力,把文英公主推了上去,这是她预料之中却又是预料之外的事。
“太后。”田息嬷嬷叹息一声,她也不懂朝政,“您可有烦心事?与老奴说说罢。”
“她比哀家大胆。”太后忽的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田息嬷嬷只能听出这个“她”指的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半分不让,方才又发作了殿中省的一个太监,直接让他去种花了。那正是咱们的人。”田息嬷嬷转移太后的注意力,太后对这事早有预料,并不生气。
“头疼。”太后一想到朝堂的事就烦恼,把桌上已经凉透了的安神药一股脑地喝完,末了又呛到,一阵儿咳嗽。
“太后哟。”田息嬷嬷满眼心疼,说道:“您顾着自己身子罢,太医都说了您不宜多思,且为身子着想,别想太多了。”先帝在时,太后就经常日思夜想,如今当了太后,为了上官氏,她也不敢放松,再这般下去,身子怎麽撑得住!
“无妨。”太后咳的面色红润,“哪怕临死,哀家也要做些事。他们倒给了哀家一个启发,文英公主当得官员,上官氏的优秀小娘子们为何当不得?田息嬷嬷,且摆上笔墨纸砚,哀家要给哥哥写信,让上官氏好好培养家中小娘子们。”
她观太子这个举动,倒似是一个试探,文武百官没能阻止这一回,只怕以后,也只能步步退让,如此,他们上官氏得逆流而上,争个先。
满心欢喜的太后娘娘还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被兄长斥责,且回信中对女子为官大加训斥。
*
五日后,北安州首府。
原本的科查尔已经改了名字,现在叫作马丁府,文英公主接到了圣旨,她身边的几个豪爽的爷们以及大娘子俱都激动不已,一个个围在她身边,预备着庆贺这件事。
“还好陛下……不对,是太子殿下英明,让文英公主您作俺们的父母官,不然换了旁人,俺们可不依。”
“可不是,那些文邹邹的官员了解这儿麽?知道俺们想要甚麽吗?只怕来了也是胡乱治理,倒不如还是公主带俺们吃香的喝辣的。”
文英公主在北安州的声望高得吓人,男女都仰慕她,是她让他们不必遭受战争,让他们的儿女今后能出人头地。
“公主,不对,大人,您先前说要建设书院的事,甚麽时候提上日程?俺家里几个泼猴,个个都不省心的,俺想送他们去读书,有那运气考个功名自然是好的,如果没有,到底识几个字,日后有个活计,不必像俺一样一事无成。”
文英公主扫过一张张满含期待的脸庞,羌族人需求真的很简单,衣食住行自是不必提,还有读书。
她能让羌族人听命于她,除了武力,其实更重要的是,她给他们许诺了让孩子们去书院读书。
羌族人好战,可在文英公主嫁过去之后,他们瞧见一些聪明的孩子跟着公主读书之后,不免生出艳羡之心。逐渐的,就被文英公主“洗脑”了,他们文字稀少,大文却像一个宝殿,正待他们融入呐!
刻在骨子里头的读书之心!
“大家不必着急,看,这是甚麽?”文英公主指了指马车上一箱箱的东西,在众人不解之时,她亲自打开了其中一箱,一股墨香袭来,她说,“瞧瞧,都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书籍,后头还有先生,书院很快就能创办起来。”
“好!”一阵儿欢呼声,那些和胡族以及倭寇打仗而缺胳膊少腿的好汉好娘子们嘴都要咧到耳根子后边了。
“公主,皇后娘娘还有竹清姑娘都写了信给您。”
“我看看。”文英公主如今与皇后关系好,同竹清是好友,她读了信,发觉这些书籍全都是经过竹清精挑细选的,她又嘱咐她,如果不够,可再写信。
皇后娘娘寄的信就正式许多,大多涉及朝政,还有对现在局面的分析,她看完,总想着要回个甚麽礼才好。
“公主——”文英公主打断她,说道:“叫我大人,萧大人。”
文英郡主,文英公主,却不是她想听的,她是北安州知州大人,萧大人。
多少年前,她曾兴高采烈地逃离王府,那时她未曾预料到,她会在北安州干出一番事业,也不曾想过,时隔多年,她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萧大人,萧扶风。
扶摇直上,乘风而起。
那是她母亲为嫡子取的名字,生出了她,却也不曾更改。
“以后这儿没有文英公主,有的只是萧大人,都听明白了?”萧扶风眼神锐利,一寸一寸扫过所有人的脸。
“都记住了,萧大人。”萧扶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行了,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且快速一些,按照本官的计划,三个月之内得见效,狠狠打那些官员的脸!”
萧扶风捏着一张纸,那正是竹清寄给她的,说是一些她的想法,给她一个参考。竹清的想法,那可不是小事。
第084章 针锋相对,敲打(捉虫)
“太后病了?”皇后重复了一遍竹清说的话,脸上神情淡淡,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既如此,本宫合该去看看,如若需要安排人侍疾,也该快些。”
只是在这个当口病,不像是真的生病。
“是,这事方才奴婢已经传与太子殿下,殿下说抽时间也会去寿仁宫探望太后。只有一件事,奴婢不得不马上回禀娘娘——”竹清停顿了一下,待皇后疑惑地抬头,她才说道:“淑贵太妃屡次想要出宫,次次不得成功,方才慈宁宫的小宫女来报,淑贵太妃上吊自缢,及时被救了下来。”
“自缢?”皇后有一瞬间的惊讶,但没说甚麽,从她在勤政殿门口看她被带走开始,她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日的。
“是,听闻她自缢前,德太妃曾派人去了慈宁宫,也不知说了些甚麽,恰好被淑贵太妃听见了。”竹清说,还能说甚麽,多半是陛下的事。
太子监国,皇后垂帘听政,只要不是个傻子,大抵都猜到了发生了何事。
淑贵太妃为人骄傲,当年陛下被记名在太后名下,她就曾绝食过一段时间,如今听闻儿子出事了,焉能不伤心欲绝?
“走罢,去寿仁宫瞧瞧太后。”皇后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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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仁宫中,太后倚靠在大红绣枝的抱枕上,皇后正给她喂药,乍然一看,活似亲的两母女,只是她们所说的话,却隐藏着刀光剑影。
待喂药结束,皇后把碗放进托盘中,问太后,“母后身子不适,儿臣想着,不若安排后妃前来侍疾,如此也好让儿臣放心。”
“不必了,只,哀家有一事要问你,今个早上,有小宫女发觉寿仁宫外的侍卫换了新面孔,这是有变动?”太后慢条斯理地擦嘴,其实何止是侍卫换了,寿仁宫外的花匠、扫洒宫女等等,都更换了人。
这个发现,让太后骤然不安。
“的确是换了,先前伺候的那些办事不力,常常玩忽职守,故而就换掉了。母后,这事原是想着提前与您说,只您忙碌,儿臣这才没有来打扰。”皇后带着笑,与太后对视,慢慢说道:“左右不是甚麽大事。”
“呵,的确是。看来哀家以后要做个闲人了。”太后突然冷笑,那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淡定终于开始有了裂缝。
“太后该颐养天年,子孙环绕才是,怎麽还能经常多想多思呢?若太后觉得无聊,不若儿臣与太子商议,让上官氏送一个哥儿进宫来陪伴太后?上官氏这一辈有个哥儿特别聪慧,叫霆哥儿,让他陪着太后?往后给他封赏一个爵位,如此,也全了他的孝心。”皇后说。
半响,太后收回视线,说道:“不用了,何必劳动臣子们。”
皇后终于真心地笑开,说道:“欸,都听母后的,母后需要养病,儿臣就先退下了。”
待皇后出了寿仁宫,太后这才失了力气一般,软软地垂下手,一旁的田息嬷嬷忍不住唤她,“太后……”
“田息嬷嬷,他们可比先帝还要心狠。”太后说,“太子,皇后——”
毫无疑问,皇后身为中宫之主,虽然有陛下口谕听政,但是调动侍卫,她还做不到,那是太子下的命令。
“下一步是不是就是换掉寿仁宫中的宫女太监?他们还用上官氏来威胁哀家,用霆哥儿来威胁哀家。霆哥儿自幼聪慧,连哥哥都说他定能问鼎三鼎甲,状元郎也不是不能,这样的哥儿若是送进宫,还有甚麽前途可言?直接就废了,上官氏不能失去有天赋的哥儿。”太后闭眼,呼吸有些急促。
一个家族兴旺最重要的是后辈有没有出息,上官氏这一任家主是她大伯,她那一辈以及往下一代都没有十分出色的郎君,孙辈的霆哥儿就尤为重要。进宫陪她虽然有个爵位,可是爵位顶甚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