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实权。
“哀家既然答应了皇后不再管事,田息嬷嬷,以后咱们少一些往外送信。还有,传个口信,让上官氏低调一些,别经常与太子唱反调。”太后说,她没有想到,太子竟然比先帝还要狠辣。
一旦他掌握实权,上官氏……会如何?
“欸。”田息嬷嬷应了。
轿撵经过御花园,皇后的仪仗很显眼,两侧来来往往的宫人皆跪下,皇后忽的开口问竹清,“那可是慈宁宫?”
“是,淑贵太妃就住在里头。”竹清说,“娘娘可是想去看看?”淑贵太妃虽然是太后下令禁足的,但是皇后方才才与太后达成了协议,此刻也不惧怕太后。
“去。”皇后点点头。
抬轿撵的大力太监们不用竹清吩咐,立刻就转了一个弯儿,慈宁宫位份最高的是淑贵太妃,其他与她一同住的先帝的妃嫔们都是些才人贵人。
眼见淑贵太妃不遭待见,慈宁宫里头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懒惰了,不知去哪儿躲懒,竹清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人开。
“谁呀?太后娘娘吩咐关闭慈宁宫宫门,你们是谁?”那嬷嬷打着哈欠问,她不认识竹清,只是待看见她身后明晃晃的仪仗之后,登时吓得双腿一软,立马跪地,口中支支吾吾地说道:“老奴,老奴见过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老奴不知是皇后娘娘驾临,还请娘娘恕罪。”
她这回也知道撞上主子了,也不知皇后娘娘会如何罚她。
“太后吩咐关闭宫门,难不成是让你们怠慢的吗?玩忽职守,当值的时候这是去了哪儿?”皇后语气听不出怒不怒,但那掌事嬷嬷已然是吓破了胆子,说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慈宁宫本就只住着年老色衰的妃嫔,阴气森森,偶尔还有疯了的妃嫔在叫喊,往常除了殿中省的太监,谁还会往这儿走?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后娘娘会到这儿来。
“带下去,慈宁宫所有宫人,送回教坊司,让殿中省再使一批宫人过来。”皇后吩咐,也不嫌弃慈宁宫有落叶,就踩着落叶进去了。
慈宁宫属实算不得富丽堂皇,精致都算不得,因着地势不好,一进来就能感受到一股阴风,簌簌吹过,引得人鸡皮疙瘩一堆。再仔细一瞧,哪怕连一花一草,都是灰扑扑,没有一丝活力。
皇后瞧了淑贵太妃,她脖子上有一道勒痕,红中带紫黑,骇人得紧。她只看了几眼,就转过身离去,“告诉殿中省,淑贵太妃一应衣食住行都要给足,不能私底下克扣。”
“是。”竹清应和。
按照皇后的意思,殿中省也该好好敲打敲打,为日后掌控殿中省做准备。
先前皇后娘娘在庄子上培养的孤女们早已经长大,现在预备着安排进宫,也不必先进殿中省,只分散在各处学习,若日后组建尚宫局,她们立时就能派上用场。
*
殿中省内,林忠海倒了一杯茶水给竹清,又问她甚麽事,竹清说道:“也不是大事,皇后娘娘把慈宁宫的宫人都换了,先前的那些都打一顿,当个教训,此外殿中省再安排一些听话安分守己的,不可怠慢了慈宁宫。”
“这个倒不算麻烦,咱家等下就去点人。”林忠海说罢,又状似无意地问道:“近日宫中无甚事情,咱家就想问问你,太后娘娘的诞辰要不要大办?还有太子殿下那儿,咱们殿中省送去的桌椅,都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还训斥了小太监,让咱家好生不安。”
“你送的甚麽?”竹清挑眉问,除非涉及到政事,不然太子还是很好说话的,不会这般不给面子。显然,林忠海没有揣摩对太子的心意。
林忠海赶忙把事先就放在这儿的单子拿出来,“你看看,这是以前的,这是那日送的,除了款式不大一样,其他的无甚区别,怎的就遭了太子殿下的不满呢?咱家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你看看,打太子殿下小时候,送去的器具都是这个式样的。”
竹清仔仔细细看过了,倒是琢磨出了一点内情,送到东宫的都是一些奢华浮夸的器具,哪怕上了年纪的后妃亦或是京城里的纨绔都不会喜欢,教人一看就觉得太子殿下审美不行,只是从前陛下在,或许是为了麻痹陛下?
事事都好,总是教人提防。
“林公公,往日只瞧你机灵,怎的这会儿就不懂的转变转变?这种款式太子殿下不喜欢,你换一种沉稳大气的,若太子殿下还是不喜,就另想他法。许是太子殿下现下喜欢别的款式。”竹清说,林忠海倒也是个滑头的,听了竹清这般说,即刻喜笑颜开,“哟,有了竹清姑姑这句话,咱家可就安心了,等会儿咱家就重新挑一些刚登记入库的给太子殿下送去。”
“这就对了。”竹清满意地颔首,又说道:“林公公,今年要放出宫的宫女有多少?我瞧瞧。”
“喏,都在这儿,你自己看。”林忠海心头大定,也不慌张了,悠哉悠哉地喝茶。他捏着兰花指,把茶盏提到鼻子跟前仔细嗅闻,露出一副陶醉的神情,“嗯,正宗玉山小种,就是这个味道,香!”
“这个宫女十五岁就能出宫了?”竹清视线落在“招儿”上,在教坊司时,霜玉姑姑让人盯着招儿,她便只能老老实实学习规矩。
出了教坊司,她被安排去了皇宫中最偏僻的地儿伺候老太妃们,那儿有个老太妃爱打人,见天儿地拿小宫女们出气,听说招儿一度受不了,还想着跑出去。
“这个,咱家瞧瞧。哦,是她啊,据说是因着不满老太妃,半夜想要打老太妃的巴掌,还好没成,她自个不承认,说进去只是想换蜡烛,也就保住了一条命。不过,被打个半死,运出去,养在皇庄里,运气好没死就在皇庄里做事,运气不好死了,也就一张破席子就卷去乱葬岗了。”
林忠海对这个招儿有很深的印象,毕竟敢以下犯上的宫女可不多,他说,“咱家在宫里那么多年,见过不少宫女,有想要一步登天成为妃子的,也有汲汲营取想要到主子身边当个掌事宫女的,可她那样的,咱家第一回 见。”
她打了老太妃几巴掌,解了气,可是后果严重,也不知图甚麽。
“她这样的,别想回家了。”林忠海说,招儿本来就是家里人卖进宫的,卖身钱都给了,现在出了事,宫里也不会给她家人安置费。
“这样啊。”竹清沉思,她也没想到招儿胆子那麽大,倒是让她想起从前有一回,她偷偷跑出来找她,所幸被霜玉姑姑掐住了,不准她胡乱说话。
本就是个大胆的。
“再有,九皇子身上起了热痱子,正是需要换衣裳料子,文妃娘娘的意思是,让殿中省把新进贡来的几匹软云纱送去安云宫。正巧竹清姑姑在这儿,你帮我禀报皇后娘娘,这软云纱送几匹合适?”林忠海絮絮叨叨,又说道:“到底是贡品,往常这些都是陛下做主分配的……”
只不过现在陛下昏迷不醒,太子殿下又不关心这些事,所以林忠海只能找皇后娘娘做主。
“你先等等,我回去问了皇后娘娘,再使人来告诉你。”竹清不紧不慢地起身,在林忠海的相送下离开了殿中省。
拐过了两个连续的弯之后,竹清忽的停下来了,侧着身子往殿中省的二层小楼看,那上边影影绰绰,许多人在走动,多热闹。
“竹清姑姑,怎么了?”红花忧心忡忡地问道,“可是姑姑不舒适?最近风大,姑姑可别着凉了。”
“无事,走罢。”竹清说,她回到了椒房殿,把文妃要软云纱的事与皇后说了,皇后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只说道:“都给她,本宫记得还有几个鼻烟壶,也一并赏她,九皇子体弱多病,又常常鼻子不通气,用鼻烟壶熏药通一通。”
“欸。”竹清说,“文妃娘娘身强力壮,可惜当年惊吓导致难产,连带着九皇子也隔三差五的生病。”
在文妃怀孕之时,就有太医诊脉,说她怀了一个小皇子。本来养得好端端,结果临近生产,被一只猫吓着了,难产,拼死生下了九皇子。
“九皇子……若不是本宫让太医时时候着,只怕他早就没了。”皇后叹息,陛下儿子不少,且偏爱五皇子,哪怕九皇子出生,他也没有多喜爱。
九皇子病了许久,他也只是看过两回,宫里看人下菜碟,还是她专门嘱咐了擅长小儿妇科的太医一日三趟地去安云宫,这才救回了九皇子。
凭着这个,文妃就以她为首。
“启禀皇后娘娘,昭贵妃去了勤政殿,但是被太监们挡住了,正哭叫着送回宫,五皇子今个在勤学殿,扰乱课堂秩序,被先生狠狠骂了一顿。”菊儿禀报。
“听说昭贵妃哭得悲痛不已,几度昏厥。”竹清说罢,就又有新消息传来,说是昭贵妃晕倒了,她的宫女正去请太医呢。
“怎会这样,备轿撵,本宫去探望她,到底是陛下宠爱的贵妃,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免得传出甚麽不好听的名声。”皇后说,她想到昭贵妃闹腾高调的性子,不免有些头疼。
昭贵妃这两年得宠,本来她当昭妃时就已经是一宫主位,只是晋升之后,又求了陛下,搬去了距离勤政殿最近的乾清宫,且只她一个人住。
皇后到的时候,太医刚给昭贵妃诊完脉,五皇子在一旁,满脸紧张,见了她还是不醒,一声一声地唤着她,“母妃,母妃,您睁开眼睛,我是铭哥儿,您看看我,我就在这儿,母妃……”
“皇后娘娘驾到——”
长长的唱喝声之后,乾清宫已然跪倒了一大片,只除了五皇子依旧在床榻边,似乎没有听见。
“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皇后淡淡地问道,也不指名道姓,也不让宫人们起身。五皇子被宠坏了,从前他在勤政殿与皇帝一同坐在龙椅上,她去了,皇帝有时给他喂东西,他也就不起身行礼。
次数多了,他也就生出了蔑视的心思,时至今日,他不会还以为,皇帝会为他做主罢?
五皇子身子僵硬了一瞬,旁边的奶嬷嬷提醒他,“五皇子,老奴知道您心系昭贵妃,但是皇后娘娘在,您得行礼的。”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五皇子颇有些不情不愿,皇后长久没有让平身,他就只能这麽跪着。
竹清让人搬来了一张太师椅,就放在五皇子跟前,她扶着皇后坐下,“娘娘,站着累。你们两个,去茶水房看看,小宫女怎的还不端茶来,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没个当宫女的样,也没有机灵劲儿,这样也能在茶水房干轻松的差事?我看得拉回教坊司,好好学一回宫规才是。”
如此夹枪带棒骂一通,五皇子脸上已经一片涨红,不提这个宫女含沙射影地骂他,就说皇后的宫女在乾清宫教训乾清宫的宫人,这般下脸面。
“娘娘,喝茶。”竹清端过茶水给皇后。
内室明明有不少人,但是只能听见皇后拨弄茶盖的声音,一下两下,清脆得很。
“都平身罢。”皇后把茶盏递给竹清,五皇子跪得久了,双腿一用力,差点软倒在旁边,还好奶嬷嬷及时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让他丢脸。
“昭贵妃如何了?怎的还不醒?”皇后问,一旁低眉顺眼的太医上前回话,“启禀皇后娘娘,昭贵妃娘娘近日茶饭不思,又兼心神不安,今日一通发作出来,气血上涌以致运气冲顶,得睡个几个时辰,这才能醒。”
“传本宫懿旨,昭贵妃身子不适,在乾清宫静养,所有来探望的妃嫔都需要事先问过本宫才可。再有,五皇子也大了,不要顶撞先生,做出让人不耻的行为。”
皇后的话似是戳中了五皇子的死穴,他双拳紧紧握着,怒目圆睁,大声辩驳道:“我没有,都是他们——”
“五皇子。”竹清打断他的话,提醒道:“在皇后娘娘面前,您该自称一声儿臣才是。”
五皇子紧咬嘴唇,却也不想再争论方才的事,而是低声,声如蚊蝇般说道:“儿、儿臣知道了。”
“请皇后娘娘恕罪,五皇子心系昭贵妃,一时头晕脑胀,神志不清醒,还望娘娘看在他有孝心的份上,饶了五皇子这回礼数不足罢。”奶嬷嬷心里门儿清,陛下不省人事,前朝是太子做主,后宫则是皇后娘娘掌控。
五皇子已经不可能再嚣张了,如果他乖乖听话,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再这样惹怒了皇后娘娘,能不能活到成年,还未可知。
“五皇子,您就向娘娘求恕罢。”奶嬷嬷劝他,五皇子高傲惯了的,这些天被同学嘲讽,被宫人怠慢,被昭贵妃忽视。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在他脑海里闪过,他很想大吼大叫,很想狠狠打脸那些看低他与母妃的人,可是他不能。
他见到了父皇,但是父皇却睁不开眼睛瞧他,父皇不会再为他撑腰了。
一直挺直的腰板终于弯了下去,他不再忽视皇后,而是跪地,磕头道:“还请母后恕罪。”
“扶五皇子起来。”皇后只是想让五皇子认清事实,并不是要折磨一个小孩子,她不再看五皇子,视线落在脸色苍白的昭贵妃身上,吩咐道:“开椒房殿的库房,寻一些上好的药材过来,务必要治好昭贵妃。”
“是。”竹清应了。
“恭送皇后娘娘。”五皇子就那样跪在地上,茫然地看着伺候皇后的宫人如潮水般退去,乾清宫一时变得寂静。
“五皇子,老奴扶您起来罢。”奶嬷嬷心疼,“昭贵妃娘娘还需要五皇子照顾呢,您可要振作起来,无论如何,您都是皇子啊。”
说句难听的话,哪怕陛下不在了,可五皇子依旧是皇子,只要不出错,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就不会对他如何,顶多冷待,不重用,但是皇子的荣耀与待遇,还是有的。
要是乖巧一点,说不得长大了,还能混一个亲王的爵位,也不至于让昭贵妃担惊受怕了。
“皇子……”五皇子深呼吸几下,脑子清醒了许多,他观方才皇后的神态举止,似乎并没有要把他如何,他是皇子,只要没有大错,就不会被废弃。
母妃还需要他。
见他想过来了,奶嬷嬷继续说道:“贵妃娘娘也不希望五皇子做出甚麽出格的事,五皇子暂且忍耐,待贵妃娘娘醒了,一切就会好的。”
只是,奶嬷嬷却很清楚,昭贵妃享受荣宠多年,教她一朝低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085章 庄子里的女学
马车的车辙拉得很长,这是一片郊外的泥地,这儿人烟稀少,唯有几家的菜庄子在此。
“竹清姑姑,到了。”车夫在外头说道,菊儿率先撩开车帘子,车夫搬出小脚凳,菊儿踩着那脚凳下了马车,又转身去扶竹清。
庄子里的管事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她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一二,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衣裳,头上以及手腕上的首饰金灿灿,甚麽钗环、耳坠,皆不是便宜货,有些还是宫制,很是有一番派头。
这正是从前皇后提前放出宫的那批宫女,又许了她们在这个庄子上教导小丫鬟,预备着往后入宫为皇后娘娘分忧。
“我估摸着竹清姑姑差不离到了,便在这儿等候着,姑姑小心台阶。”容西说,她有拿不准的事情就会询问竹清,譬如这会儿,她问道:“昨个有两个教拳脚的女先生来了,本事很不错,不过她们都有些要求,我却是轻易不能应的。”
“哦?如何?说来听听。”竹清来庄子很多次,也不用容西带路,她在前边走走停停,容西便落后她一步,详实仔细地说道:“这头一个,是打青州来的,也没有跟着镖局,就孤身一人前来咱们这儿,我按照姑姑所说给她面试了,功夫了得,只不过她说她想要把父母也接到京都养老。”
“第二个是跟着镖局从漠州来的,功夫也不差,她是带着一个女儿,希望她的女儿也能在咱们庄子读书学文,这个我也不好应了。如今庄子里的学生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每月考核,辛苦着呢!且日后都是要进宫的,我们不能把学生去向跟她说,也是为难。”容西苦恼,怎的找一个师傅就那样难?
“这头一个便不成了,把她父母接来京都?还有咱们替她安排,且若是日后她父母有个头晕脑热,说不得她又要去照顾,一次如此,难不成次次都是?第二个也不好,先生们不了解学生们日后的去向,我们也不能告知,也推拒了她罢。两个都给足路费,让她们家去。”竹清听着课堂里传出来的读书声,压低声音慢慢说道:“咱们庄子是教小娘子们有礼知文,而不是作慈善堂的。且招聘时条件写得明明白白,日后再有这种夹带私货的面试者,一律不纳用。”
“欸,我知道了。”容西说,“竹清姑姑可是在听她们的读书声?读完书,她们就该考试了,正巧差一个监考的先生,不若姑姑去当一回?”
她瞧出来竹清对这学堂还有学生挺感兴趣的,故而也想让她参与其中,果不其然,竹清面上浮现出一抹兴味,说道:“既然容西管事这般盛情邀请,我也不好拒绝。菊儿,待会儿你下去歇一歇罢,也不必跟着我了。”
“是。”菊儿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