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这番嘱咐,陶椿一行八个人就脚不出户地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三天,第四天的黄昏,辜陵长的儿子来说山陵使回来了,陶椿才带着陶桃和李渠随他前往山陵使家里。
山陵使到家还不足一个时辰,陶椿进门时,他刚从浴室里出来,他让她稍等了片刻,换一身整齐的衣裳才出来见客。
“陶陵长怎么过来了?我听辜陵长传话说你找我有急事,在帝陵已经等好几天了,有何要紧的事?”山陵使亲手砌碗茶递给陶椿。
陶椿道一声谢,见到山陵使,她自在多了,帝陵的气氛挺紧张的,她一直以为守陵的陵户都一样,到帝陵走一趟才算开眼,在帝陵她能感觉到阶级和地位的不同,压得她浑身不舒服。
陶椿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折叠的宣纸放桌上,说:“山陵使大人,这是做粉条的方子,从番薯变成粉条的过程,每一个步骤我都写清楚了。”
山陵使瞥她一眼,他一脸的疑惑,他轻敲桌面,没去拿那张纸,而是问:“这是何意?”
“听闻山东大涝、河南大旱,两地受灾,庄稼颗粒无收,朝廷为赈灾想尽了办法。我想着番薯易种,产量还高,做成粉条要比米面……”
“等等。”山陵使拧着眉打断陶椿的话,他目光复杂地盯着她,问:“陶陵长,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
陶椿愣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我都是守陵的,是陵户,不是朝廷大臣,朝堂上如何与我们无关。”山陵使审视地盯着她,问:“你此举是何意?想得名还是得利?”
陶椿没想到山陵使会是这个态度,她可算明白辜陵长的身份或许比山陵使贵重,却只能当帝陵陵长的原因了。山陵使是个踏踏实实的守陵人,不管接触多少贵人估计都不会动摇守陵的决心,他是皇室的家臣,只尽分内之责,不仅严格约束自己,还恪尽职守地约束陵户们一代一代守在深山里。
陶椿伸手把粉条方子拿在手上,说:“献方不是我的本意,是受崔录事和徐录事要挟,他们二人在几日前途经公主陵时跟我讨要方子,我不情愿,他们就给我扣上罔顾他人性命、不愿为朝廷分忧的帽子,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只得献方。可我跟他们有旧怨,加之受他们所累,我成了学堂里警示小陵户们的反面人物,倍受冤屈,故而不愿意他们用我的方子得名得利。这才借口要把方子交给您,由您代我们陵户跟朝廷献方,为赈灾出一份力。”
陶椿不再扯幌子,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第199章 目的达成 说服山陵使
山陵使听闻后撑着头没吭声,陶椿瞅瞅他,也不吭声了。坐在一旁的陶桃手心里浸满汗,她垂着头看着地面,不敢抬起头,怕脸上的神色会暴露什么。
“崔录事和徐录事盯上做粉条的方子了?”山陵使问。
“对。”陶椿抖了抖手上的纸,说:“这个方子不交给您,我也保不住。我们陵里的人太多了,还有刚从山外回来的小陵户,他们热血且仗义,为了赈灾,会打听方子交给录事官。而且……”她看山陵使一眼,垂眼说:“太常寺拿侯府账房告我的事说项,还授意学堂里的夫子拿我的案子在课堂上讲,受夫子引导,今年回来的这批小陵户都瞧不起我,很是憎恶我。有这个突发的变故,且有赈灾的名头,我拦不住陵里的陵户泄密。”
山陵使又沉默了会儿,他并不想献方,朝堂上势力复杂,赈灾关乎多方利益,他贸然出头,保不准就要得罪人。不过粉条方子被崔录事和徐录事盯上,早晚还会以皇陵的名头出现在朝堂上,这让他不得不插手。同时他也恼火,山外的人胆敢插手皇陵里的事,要不是陶椿此趟前来献方,他还被蒙在鼓里。这是不拿他当回事啊。
“方子给我。”山陵使沉着脸伸出手。
陶椿赶紧递过去。
山陵使展开宣纸看一会儿,抬眼问:“这么简单?”
陶椿点头,“用番薯做粉条没什么技巧,都是力气活儿,只有两点不容易让人想到,一是淘洗番薯沫滤浆取粉,二是熟粉和生粉混一起漏粉。”
山陵使点下头,说:“行,我会托人把方子献上去,正好之前买来的二千斤粉条还剩大半,到时候跟方子一起献上去。对了,这方子是你的,之后你想得名还是得利?”
陶椿不确定山陵使是不是在试探她,但这会儿顾不上太多,她不能假惺惺地说不图名不图利。
“想得名。”
此话一出,山陵使的目光变得锋利,陶椿顶着压力继续说:“刚刚跟您说了,您可能没听进去,太常寺拿侯府账房告我一事说项,授意学堂里的夫子在小陵户面前败坏我的名声,引得各个陵的小陵户仇视我。我的名声坏了,不利于我们陵跟其他陵做生意,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们公主陵的小陵户下山后会因我受欺负,他们有个被众人鄙夷的陵长,他们不认同就会被夫子和同窗排斥乃至辱骂,若是认同,他们会自卑得抬不起头。”
山陵使闻言皱起眉头,“还有这事?”
“千真万确,我一个堂姑子从山外回来都仇视我,更何谈旁人。您要是不信,可以跟帝陵今年从山外回来的小陵户打听情况。”陶椿觑他一眼,她大着胆子说:“我们惠陵在您的管辖下民风淳朴,大伙儿和睦相处,
鲜少有矛盾,太常寺此举有意挑拨是非,不利于我们惠陵太平安定。”
“胡说八道。”山陵使斥一声。
这句斥骂轻飘飘的,陶椿见山陵使面带沉思,她暗暗松口气,看来是听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山陵使恼火地骂:“简直是混账,胆子肥了,一个两个都敢插手陵户的事。”
陶椿赞同地点头,见山陵使斜她一眼,她垂头认错:“我是祸根,让山陵使跟着费心。所以我想趁着这次献方挽救名声,让学堂的夫子不好再拿我的事说嘴。”
山陵使点头应下。
头一个目的达成,陶椿接着说第二个,她指一下陶桃,说:“这是我亲妹子,叫陶桃,今年满十岁了,原是这趟该下山念书。但她性子胆小,我担心她受我连累在山外受欺负,同时受我连累的还有我们公主陵的三个小陵户。我想着在我的名声没得到补救之前,他们能不能晚一年再入学。”
这是小事,要是说让小陵户在山外多待一年,山陵使是不肯的,在山里嘛,晚一年两年出山不影响什么,他随口应下。
“多谢山陵使大人,您霸道是霸道了点,但是真心实意地为我们陵户着想。”陶椿玩笑一句,毕竟接下来提的要求有些难为人,万一山陵使不答应,她能耍无赖央求。
“我霸道?”山陵使嗤一声,他翘起腿,问:“我不该霸道?”
“应当的,我想求您再霸道一次。”陶椿指了指他手上的方子,说:“这个方子献上去,山外的人很快就知道如何做粉条,学堂里的小陵户也能想法子得到做法,不出两年,惠陵康陵的各个陵都晓得了。康陵咱们管不着,我想求您约束一下惠陵十九个陵的陵户,除了我们公主陵,其他陵不准建作坊,大量做粉条只能来我们陵换。”
“我能拦住建作坊的,但拦不住家家户户关上门自己在家做。”山陵使觉得为难。
“您替我们抬一下名声,比如说献出粉条方子是为了赈灾,是我们安庆公主陵行善事,让大家多支持支持我们,别让好人心寒。”陶椿厚着脸皮说。
山陵使嗤笑一声。
门口出现一个老头,他进来点燃木架上的油盏,屋里的人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黑了。
“大人,夫人说厨下给几位远客备了饭菜,让您千万要留客。”
山陵使颔首表示晓得了,他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出去。
“我们待会儿回去吃饭。”陶椿说。
“说正事。”山陵使端起冷茶喝一口,坦诚地说:“你的要求我尽量满足,毕竟修路的任务已经开展了,我得保证你们公主陵的集市地位。”
“我回去多琢磨琢磨,争取再多琢磨两样有利于陵户的东西,不论是吃的还是用的,要是陵户用得着的,尽量多引些人来我们公主陵赶集,不能辜负您为我们公主陵费的心。”陶椿画大饼。
山陵使还算满意,他道一句稍等,起身出门。
他一走,李渠和陶桃双双大吁一口气,紧张死了,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腿都坐麻了。
“陵长大人,事成了?”李渠小声问。
“差不多。”陶椿也松一口气。
门外响起脚步声,三人忙不迭直起腰坐好。
山陵使拿来一个匣子,他坐下后从匣子里拿出一沓薄薄的纸,连看三张抽出其中一张递给陶椿,说:“这是宫里宫女做澡豆的方子,我想起你们陵里养的猪多,有猪胰子,你拿去安排陵里的陵户多做些澡豆,以后拿去集市卖。”
陶椿大喜,竟然还有意外之喜,她揣上方子,眼睛盯着匣子上其他的纸。
山陵使把余下的方子收起来,警告说:“别太贪心,这是要分给其他陵里的,不能由着你们一直赚旁陵的粮食和银子,有进也要有出才行。”
陶椿收回目光。
“还有要说的吗?”山陵使问。
“没有了。”陶椿可不敢得寸进尺,万一踩到山陵使的底线,这一腔努力白费了。
山陵使满意,他虽不明白去年陶椿回陵前后转变之大的原因,但能确定录事官所说的有八成是真的。他之前还担心陶椿当上陵长会不安分,眼下是彻底踏实了,所谓的得名也是利于安庆公主陵和学堂里的小陵户,陶椿本人实际没占到什么好处。
“去用饭吧,用过饭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客院。”山陵使起身。
陶椿牵上陶桃跟上,她走在后面说:“大人,您能不能跟太常寺进言,许可小陵户们在长安城走动?从去年冬天开始,学堂里的小陵户不能再出门了。”
“我觉得此法甚好。”山陵使极赞同这个禁令,让小陵户出山可不是让他们在皇城根下贪图享乐的。
用过饭,山陵使安排下人送陶椿等人回客院,还交代她明日趁早离开帝陵,勿再逗留。
*
隔日一早,用过早饭后,李渠找帝陵的人牵来他们的大青牛,陶椿托人跟辜陵长道一声辞别,就由帝陵的陵户领路离开。
走出帝陵的范围,陶椿一行八个人齐齐松口气,这几天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走走走,我们赶紧回去,以后就是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来帝陵了,还是我们陵里的日子舒坦。”李重感叹。
“想得美,你是谁啊?还八抬大轿请你。”李渠嗤他,“你没发现我们是被赶出来的?”
“春仙大哥在帝陵的日子肯定不好过。”陶桃开口。
陶椿也觉得,“他常在外面行走,应当会好一些。你回去别跟大嫂说这话,免得她跟她爹娘说了,惹得老人家担心。”
陶桃点头。
“你今年不用出山了,要不要随我去公主陵住两三个月?等大哥他们去公主陵换粉条和花生油的时候,你再跟着回去。”陶椿问。
陶桃高兴地点头,她哈哈笑几声,说:“我去给小核桃一个惊喜。”
当晚歇在定远侯陵,次日陶椿带上陶桃跟着迫不及待回陵的陵户回家。
陶椿离开的第九天又回到断头峰下的山谷里,抵达的时候恰好碰上第一窑陶缸开窑,花大嫂在窑里放了十根裹着竹子的泥杆,她扯着陶椿迫不及待地往山上跑,急着看泥杆有没有裂。
“陶陵长!粉条的方子献出去了吗?”有人大声问。
胡二嫂得陶椿嘱咐,在她离开后,她把朝廷忧心赈灾以及崔录事他们强夺粉条方子的消息散出去,再告知山谷里的人陶陵长打算把方子交给山陵使的决定。
李渠把要追上去的人拦下来,“别追陵长了,问我,我晓得,陵长跟山陵使谈事的时候我全程在场。”
李渠爬到树上像个说书先生一样居高临下地大谈特谈时,陶桃悄悄绕到小核桃背后捂住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桃姨?”小核桃记得她的声音,她转身扑上去,问:“你要从我们陵里跟录事官一起离开吗?”
陶桃嘻嘻笑,“我今年不用出山了,明年再出山,我要在你家住到冬天。”
小核桃高兴得要飞起来,她像个花蝴蝶一样在人群里穿梭,找到小鹰和白云告诉她们这个好消息,她们的玩伴又回来了。
山上,陶窑的窑门昨晚就砸开了,过了一夜,里面没热气了,花大嫂弯腰钻进去,她凭着印象找到放泥杆的地方,她暗暗数了数,是十根。
泥杆抱出陶窑,陶椿和花大嫂蹲下检查泥杆,泥杆里的竹子已经烤成灰了,抖一抖全落在地上。
“有一个裂的。”陶椿说。
“只有一个裂的。”花大嫂高兴,“这个裂开的我有数,塞的是根老竹子,竹筒粗,泥杆也粗,估计是这个原因烧裂的。”
第200章 揽客 拦截过路人
邬常安扛着一根齐腰高的树桩从山上下来,这半天他又是挖树桩又是马不停蹄地扛树桩下山,这会儿又累又热又渴,耳朵里嗡嗡响,快要耳鸣了。他一直到走下山,站在山谷的边缘,看见聚在一堆的人,这才发现山谷里有情况。他丢下树桩快步靠近,远远看见李渠神采飞扬地蹲坐在树杈上说着啥,他心里一喜,李渠回来了,他媳妇指定也回来了。
“姐夫。”陶桃站在人群外面,先发现浑身脏兮兮的邬常安。
“陶桃?三妹你来了,你二姐呢?”
“被你们陵的一个嫂子拉去山上看陶窑了。”
“我去找她。”邬常安急不可耐地说,走了两步又打补道:“快要吃饭了,我喊她下来吃饭。”
绕过人群直奔上山,邬常安先前下山时累得只剩一口气了,这会儿往山上跑又来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