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窑里,陶椿和花大嫂举着油盏进去查看粮缸烧制的情况,顺带的,花大
嫂跟陶椿讲这九天制陶的进度。
陶窑里光线昏暗,陶椿举着油盏凑近才看得清粮缸的情况,她粗略地看一圈,大概是陶缸厚重耐烧,这一窑陶好似没有烧裂的。
“出去吧。”陶椿说。
花大嫂让她先行,陶椿钻出陶窑的一瞬,一眼看见背着手缓步靠近的男人,分明气还没喘匀,脸上的汗珠子也没擦干净,他还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听说陵长大人回来了,我上来瞧瞧,也跟您汇报一下您给我安排的任务。”邬常安装模作样地说。
花大嫂闻声嗤笑几声,她捡起地上的九根陶杆,打趣说:“那我就先下去了,不耽误邬管事汇报事情。”
陶椿剜邬常安一眼。
邬常安装作没看见,他朝花大嫂点点头,待花大嫂走远,他一步步靠近陵长大人。
陶椿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忍笑道:“邬管事自重,说事就说事,贴这么近做什么?”
“咋了?出门一趟不认识你男人了?”邬常安强硬地一把揽住她。
“臭死了,像个叫花子,你从哪儿钻出来的?”陶椿装样推他一把。
“还不是托您的福,给我安排一屁股的活儿,为了造转轴,我进山找合用的木材去了。”邬常安朝身上闻了闻,他松开她,问:“咋一去就是九天?我想着你四天前就该回来的,莫不是有啥麻烦?”
“我们到帝陵的时候山陵使不在家,干等了四天。好在没白等,我想要的都达成了。”陶椿往山下走,说:“我饿了,下山去吃饭。”
山谷里,李渠的演讲结束,人群散开,他们不在当场,哪怕李渠一再强调面对山陵使的紧张和忌惮,他们也体会不到。不过得知保住了在惠陵中做粉条卖粉条的地位,这些人就没什么忧虑的了。
这些天笼罩在山谷上空的阴云散开,随着危机被解决,这个事如湖面的小水花转瞬不见了,男女老少又一心投入在制陶的事宜中。
头一窑粮缸搬出来,三十八个粮缸无一破损,这是在没有转轴的情况下,三五人一伙儿合力做出来的,七天一共就做了三十八个。
前天邬常安一下拼出三个转轴,当天就做出六个大水缸和五个粮缸,比没有转轴时速度快了一倍。
今天邬常安从山上扛下来一节树桩,下午又凿出两个用绳子拉动的转轴,晚上五个转轴一起用上,一二十人忙到夜半三更,终于造出五个带水管的陶缸。
从次日起,带水管的陶缸取代老式陶缸,成为制陶的主要任务。
五天后,阴干的陶缸凑齐五十个,当即封窑烧第二窑陶缸。
同时,邬常安又做出两个转轴。
烧窑十二个时辰,开窑散热十二个时辰,这窑陶缸搬出来,不论是带水管的还是没带水管的,无一烧裂。
一共二十五个带水管的陶缸,陶椿安排二十五个身量不同、年纪不等的陵户坐进缸里,以露出头为标准,衡量出放在缸底的水凳的高度。
花大嫂站在一侧一一记下,她摸着缸沿,若有所思道:“冬天坐这里面洗澡,身子往后一靠,不得冻得一激灵。”
陶椿一抚掌,说:“回去了找针线活儿好的妇人和姑娘给澡缸缝一圈皮套子,皮套子里塞兔毛羊毛或是棉花都行,缝好后用骨胶黏一圈防止进水,皮套子外面再套两层棉布,既能防冻,又能在打湿后很快晒干。”
“这个皮套子人家自己就能做,要想卖出去就要做得好看,要用颜色好的棉布,还要在棉布上绣花。”花大嫂补充。
陶椿“啊”的一声,她暗恼着敲头,她总觉得忘了一件事,偏偏一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这下想起来了,她本来想托山陵使替她在山外买四十多套衣裳,她不仅是忘记提了,还忘记带银子去帝陵。
“咋了?”花大嫂问。
陶椿摆了下手,说:“缝皮套子的活儿让有兴趣的人自己领,不统一做安排,卖的钱或粮是她们自己的,卖不出去由她们自己善后,你负责把这个事宣扬出去就行了。”
至于衣裳,陶椿下山后想了又想,只能盼着送菜籽的那一批录事官赶快进山,到时候拿银子托人在长安城买,秋末再送上来。
有这个事挂心,次日陶椿跟邬常安回陵一趟,恰好遇上崔录事和徐录事他们返程。跟来时不同,这趟出山之路是由小陵户们的亲爹亲叔护送,初满十岁的孩子离家,还在野山里行走,家里的亲人都不放心。
年婶子递出山陵使的手信,这是陶椿从帝陵回来时交给她的,她盯着崔录事,训斥说:“不晓得你们太常寺在搞什么鬼,我们陶陵长堂堂正正的人,被你们污蔑成人人喊打的罪人,闹得我们陵户之间相互仇视,没个太平日子。我们担心我们陵里的孩子出山受欺负,今年就不出去了,等学堂里夫子不再拿我们陶陵长当敌人,能一心教书的时候,我们再送孩子出山。”
崔录事可不敢替太常寺担这个罪名,他一再解释没有离间陵户的意思,也满口保证安庆公主陵的小陵户在学堂不会受欺负。不过在看过山陵使的手信后,他改口说:“既然山陵使许你们陵的小陵户晚一年下山,那我们明年再来接,我们这就走了。”
“定远侯陵的陶桃今年也不出山,她的名字也在这张信上,我跟定远侯陵的杜陵长打过招呼,再跟你们说一声。”陶椿跟徐录事说。
徐录事忍不住讽刺道:“陶陵长好本事。”
陶椿没有还嘴,她像没听见一样,转而问:“徐录事,我跟你打听个事,之前我去见山陵使的时候,他疑惑让太常寺送进山的菜籽怎么还没音信,你们打算啥时候送来?下个月吗?”
“不晓得,这种事不归我们负责。”徐录事爱搭不理地说。
等这队人离开,陶椿跟年婶子说:“之前山陵使答应过要让太常寺送菜籽进山,我不确定这队人什么时候来,您帮我留意一下,送菜籽的人来时若是我不在,您帮我把从山外买衣裳的生意塞出去,我之前去见山陵使的时候忘记提这个事了。”
“你就是提了他也不会答应,他不喜欢山里的陵户惦记山外的东西,不可能让他的人替你在山外买好看的衣裳。”年婶子说。
那就只能指望私下跟录事官商谈,这趟要是没有崔录事和徐录事跟着,陶椿会找同行的录事官做这笔生意。
陶椿和邬常安回到家,陶椿打算在家住两三天,她要等送孩子出山的陵户们回来。崔录事和徐录事他们替她做了件好事,这趟接小陵户出山,他们把惠陵余下十六个陵的陵户都聚起来了,她打算把这批人截下来,领他们进山去看堆了大半个山谷的陶器。正好山谷里还有很多粉条,花生油也不缺,她到时候留他们多吃两顿饭,把粉条和花生油都推销出去。
山陵使的事太多,陶椿不敢把替公主陵扬名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第201章 请客进山 扬眉吐气
陶椿回家的第四天傍晚,她听见邬二叔家的狗吠叫起来,她走出院子看见狗往西奔去,她也快步跟上去。
石慧闲得无事坐在院子里看翠柳给青果洗澡,见陶椿大步路过,她问一声也起身跟上去。
“弟妹,这都六月半了,再有半
个月制陶的人就该回来了吧?”石慧问。
“想我二堂哥了?”陶椿笑问。
石慧也不害臊,她“哎”一声,说:“他都一个半月没回来了。”
“等月底,不管陶器有没有烧够数,我都放人回来,巡山的事也暂停几天,大伙儿都歇歇。”陶椿说。
石慧有了盼头,脸上的笑一下就展开了。
半路遇上陈雪,三个女人一起往西走,走到陈青云家附近,遇上从帝陵过来的六十七个陵户。
“陶陵长,我们前几天还见过,你还记得吧?我们途经贵陵,今晚在这儿借住一宿。”为首的是福安公主陵的陵户。
陶椿欣然答应,“我听到动静,想着就是你们路过。你们……我怎么觉得你们的人数不如去时多?还是我的错觉?”
“贤王陵和后妃陵的陵户从帝陵的南边回去了,那边有新修出来的路。”
陶椿“噢”一声,她比出手势请人跟她走。
行至客院,陶椿说:“客院住不下六十多个人,恰好我们陵多数陵户都进山制陶了,家家户户都有空屋子,我安排余下的人过去借住?”
“不麻烦了,天又不冷,我们睡在房子外面就行。去帝陵的路上,夜里多数是睡在山里,那时候还担心遇到野兽和毒蛇,在你们陵里不担心会有野兽偷袭,睡在屋外也能睡个好觉。”一个长着马脸的男人说。
“也不用担心会遇到毒蛇,我们陵长家里养的有条菜花蛇,方圆十里的毒蛇都被它吃光了。”陈雪接话。
“那再好不过了。陶陵长,你们忙吧,不用招待我们,我们过个夜,明早就离开。”
陈雪觉得说话的这个人面熟,她出声问:“大哥,你是不是来过我们公主陵?我好像见过你。”
“哈哈,我也是公主陵的,福安公主陵,今年春天还来过,想来买陶器。”
陶椿暗喜,她正愁怎么自然地提起陶器的事,话头这不就送上门了。
“之前跟你们说让你们七月来买陶器,再有半个月就七月了,正好我们的陶器已经烧制得差不多了,堆了大半个山谷,你们要不先去看看?”陶椿不紧不慢地说,话虽是问的,但她没给人拒绝的机会,她继续说:“今年我们烧制了不少新陶器,比如水缸,不再是门前这样的老款式,新烧制的水缸底部嵌了根出水管,日后洗缸倒水,不用再把水缸推倒掂起来倒。”
“你们托帝陵的开路队带话了?我出门之前遇到开路队去我们抚疆公主陵,一个陵户拿几张纸去找我们陵长,好似就有这个东西。”正在洗手的男人问。
陶椿应是,她再次扯出山陵使做大旗,说:“我们陵里有陶器,有番薯做的粉条,有花生榨的花生油,往后还能榨菜籽油和芝麻油,除此之外还收牛油和猪胰子,卖火锅料和宫里宫女用的澡豆。山陵使见我们陵里有大伙儿都用得着的东西,才想着修出几条从各个方向通往我们公主陵的路,就是为了方便大家来我们陵买货卖货。”
“花生油榨出来了?”成王陵的陵户问。
“对,榨出来了。”陶椿盯着他辨认一会儿,问:“你是成王陵的人吧?你胡子拉碴的,我差点没认出来。”
男人摸一把胡子,笑了几声。
“在场有成王陵和安王陵的陵户,他们今年春天用快要发芽的番薯来我们陵换了不少粉条回去,他们能作证这是好东西。你们其他的陵在开春的时候也收到过山陵使下发的消息吧?是不是没见过实物,不确定粉条好不好吃?”陶椿问,她一拍手,哎呀道:“不如你们晚一天再走?明天随我去制陶的山谷走一趟?我们这趟进山制陶把大半的粉条和花生油都带过去了,你们随我去看看新烧制的陶器,我请你们吃羊肉粉条汤泡油糕。上个月我们逮了三十多头野山羊,把我们补得冒火,吃了一个月还剩九头野羊。”
“真请我们吃羊肉粉条汤?我们人数可不少。”安王陵的陵户大声问,他们安王陵换回去的粉条不算多,分给他家的粉条早吃光了。
“明早随我进山,早上动身,晌午就到,到了我让人宰三头野羊,晚上炖给你们吃。”陶椿豪爽地说。
“行,那我们就跟陶陵长走一趟。”抚疆公主陵的陵户开口,他们春天也接到山陵使的消息了,不过那时候番薯秧已经种下,来不及过来换番薯做的粉条。不过他听说陵长有意在明年开春过来,用吃不完的番薯换些粉条回去,这回让他瞧瞧粉条到底是个啥东西,回去也好跟陵长说一说。
其他人也没反对。
于是次日一早,陶椿和邬常安带着外陵的六十七个陵户进山。
山谷里的狗群闻到陌生人的味道,又狩猎一般涌上来,一阵狂吠后,树上的蝉鸣都消失了。
平安队巡山去了,留守在山谷里的是虎狼队,陈青榆带人上来赶走狗群,躲在树上的人才蹦下树。
走下断头峰,入眼的就是一大片黑陶,阳光正盛,黑陶亮得反光,刺得人不敢直视。
“真的堆了半山谷陶器!这有多少?”有人惊呼。
“上万件,不过大件少,碗碟和烤肉的陶网陶盘占多数。”邬常安走在一旁代陵长大人回答。
陶椿走在前面问陈青榆:“今天宰羊了吗?”
“没有,邬小婶要等你过来了才炖羊肉,之前你离开上十天,少吃好几顿羊肉。”陈青榆说。
陶椿笑着摇头,真是她的好婶子。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邬二叔和邬小婶老两口估计把她当做亲侄女待了。以前只是面子情,待她客气,眼下一个有好吃的惦记着她,一个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里住。
“我去厨房看一眼,眼瞅着晌午了,多出六七十人,做饭是个难题。”陶椿说,“陈管事,这些是惠陵十三个陵的陵户,他们此趟过来是看陶器的,你跟邬管事带他们转转,给他们介绍一下制陶的过程。”
陈青榆应下。
陶椿又去找花大嫂,花大嫂口才好,说话不干巴,对陶器也了解,她跟花大嫂交代几句,让她也去陪同。
厨房外,姜红玉倚在墙上等着,见陶椿过来,她为难地说:“陶陵长,这又是哪来的人?这会儿饭菜都快好了,再重新做可有的等。”
“惠陵十三个陵的陵户,他们送孩子出山,返程的时候被我截下来了,我请他们来看陶器。”陶椿解释,她踏进灶房,问:“小婶,晌午炒的什么菜,做的什么饭?”
“嫩苞谷炖鸡,芋头炖鸡杂,还有炒南瓜,焖的是豆角米饭。”邬小婶说,她拿勺子敲一敲盛在桶里的鸡汤,问:“我把鸡汤倒锅里,再添一桶水,煮一缸粉条?”
“行。”陶椿点头,“我下午让人宰三只羊,安排几个人来做饭,今晚给他们煮羊肉粉条汤,明早煮羊杂粉条汤,最好把他们吃得回去了念念不忘,入秋一收番薯就往我们这儿跑。你跟我大嫂腾出手帮我发面,下午在外面搭个灶用花生油炸油糕。”
邬小婶一听就明白陶椿的用意,她激动地说:“等入秋了,我们陵里可要热闹了。你找旁人帮你发面炸油糕,我来炖羊肉粉条汤,我做这道菜已经练出来了,就是你也没我做得好吃。”
陶椿笑着应下。
姜红玉拍拍陶椿的背,啧啧道:“陶陵长啊,你真是满肚子的心眼子,一脑门的好主意,回去几天倒腾个大生意过来,这下可不愁外陵不晓得我们公主陵的美名了。”
“赶的巧,我也没想到一回去就碰上接小陵户出山的队伍,更巧的是还有大人陪着。”陶椿哈哈笑,她高兴极了 。
灶缸里的豆角焖饭熟了,陶椿和姜红玉先盛一碗坐在灶前吃。
杜瘸子把灶缸里的焖饭都盛进另一个粮缸里,邬小婶把两桶苞谷炖鸡倒回灶缸,再添一桶半的水,煮开后把泡发的两盆粉条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