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出彩的是方沂客串的崇祯帝,上映后拿个“史上最帅崇祯帝”应该没有问题。这段戏拍的也讲究,打光全用的烛光。因为光不够用,不够亮,烧上千根蜡烛,这才达到了电影里方沂脸上跳动的荧光。
陆阳给方沂露了一手花活儿,当时方沂就觉得很好了,做出来的效果更好。镜头语言实在是超过了演员本身的演技太多,根本是演技无法去表达的。崇祯帝这会儿没有表露身份,穿的是官服,但是镜头给了他俯瞰的角度,不断向上推,无形中增加了威势。
方沂本人的气质偏柔和,养尊处优,说台词的力度控制得不大,眼神含笑——偏偏火红色烛光不断跳跃,营造了一种悬疑感和莫名杀气,暗示观众眼见不为实。这时候方沂再自我揭露身份:“你是要朕无人可用?”
看起来是皇帝,果真是皇帝。
说实话,简直喧宾夺主了。
方沂问:“是不是效果太好,抢了主演风头?”
陆阳摇头:“就是要你抢风头,要借你名气卖票呢……不然我指望谁?指望邓朝还是廖帆?他们能卖票吗,他们不能。”“让他们自己选,他们都不敢删这一段。”
“他们该谢你还来不及。”陆阳意犹未尽。
片子的投资是三千万。以现在电影的考究程度,收不回本是很难的。当前影市比较宽容,一部片子没有明显短板,还有几个卖点,成本控制得当的话,就基本上妥了。
方沂于是不再想《绣春刀》的档期,而是惦记起了陆阳用的这手法。从共和时代想到了宽甸县,从九月份想到了电影开机。他想在自己电影也露一手,而且要玩更大。
第521章 陵墓园】
长镜头往往是拍摄手法中相当出彩的部分。
它指的是“连续地用一个镜头拍摄下一个场景,一场戏或一段戏,以完成一个比较完整的镜头段落,而不破坏事件发展中时间和空间连贯性的镜头”。
好处在于使人物动作和事件发展的连续性和完整性得到保障,因而能更真实地反映现实,作为观众来讲代入感和沉浸感会更强。坏处也在于观众的代入感和沉浸感会变差——等等,什么来着?为什么一个事情能有正反两个效果?
这是因为坏的长镜头起到了相反作用,恰好用它那冗长、乏味又缺失想象力的几分钟让观众如坐针毡、丧失了基本的观影体验。所以近十年来,商业电影总体的趋势是镜头越来越短。拿方沂之前拍过的飙车戏举例,《黑客帝国》那段“终结所有飙车戏”的公路追逐战平均镜头时长为3.2秒,而好莱坞近年来的飙车代表作《速度与激情》下降到了2.25秒。
这个趋势还在继续,据说现在有平均镜头时长为1.7秒的商业片,可以说把剪辑凌厉发挥到了极致。业界之所以这么发展,是因为观众就吃这一套,他们用脚投票。
于是长镜头成为高风险、高投入又未必讨好的手法,但又恰恰因为这个特性,它成为考验导演调度能力和美学水平的“炫技”,造就其在学院派中特别吃香的地位,认为它体现了导演的真实技术水平。
你顺着潮流来可不牛逼啊,你得逆流而上,还成了,你才是牛逼的。
一个伟大的导演,职业生涯必定有几个拿得出手的长镜头,甚至于是一镜到底的超级长镜头。
有导演想尝试一整部电影都用一个镜头,但是难度太大,使得他放弃了开战斗机上学!
方沂想在《我来自未来》里面加长镜头,其中一个长镜头的光源主要来自于战场的火光。想象那种跳动的火光在伍千里的脸上,忽明忽暗,他因故穿过了整个战场,火势越来越旺,战势越来越惨烈,他却转头冲进去,即表现了伍千里的内心转变。
不要伍千里自己啊呀啊呀大叫,我觉醒了,那可太低级了。
电影和电视剧表演尺度不一样,需要的安排也不一样。
这时候火光是什么?
是烧焦的战友,是凄败的村庄,是机枪吐出的火舌?还是无法形容的巨大狂怒,勇气的迸发,一名战士的诞生。
这样的镜头不是为了讨好学院派,而是服务于电影的发展。在诸多商业片类型中,需要空间感真实感的战争片尤其适合长镜头。影史上那些震撼人心的长镜头,其中有不少都是战争片贡献的。
九月十八号,农历八月初三。
宜祭祀、入殓、移柩、理发。
《我来自未来》剧组在宽甸县举办了开机典礼,地点特殊:他们选择在烈士陵园。
现场运来了十多块墓碑,刻有电影里的人物角色。墓碑石料合三百元一块,贴演员肖像照另加五元,鲜花十五块钱一束……涉及到剧里有台词的主要演员,而演员们就冲着这些印自己肖像的墓碑鞠躬、献花。
用导演方沂的话说:“角色虽然是化用的,但事情是很多人经历的改编,是艺术化后的真实。我们拜伍千里、雷公、梅生、余从戎……这些人,我们也是在拜历史上流过血的先辈。所以,伍千里们也是活过的人。”
“他们的的确确死在了几十年前,现在我们要记得他们。”
“我们不是在演自己,而是借了人的魂儿,复述一遍当年的事迹。第一件事情,要好好感谢他们。”
这个开机典礼搞的很别致,而且很现场情绪也很浓烈。整个片场充斥着哀伤的氛围,恰好这天也没什么阳光,天阴着。演员们一个个上去说辞,极力控制住情绪,来自央视六套的记者用摄影机录下了这一段。
先是陈建彬摸了摸肚皮,扑通跪下:“我总算是瘦下来了,蔡师长,我争取拍摄期间控制住体重,绝对不丢了你的作风。”
靳冬现场给“梅生”写了段陈词,一边哭一边念:“你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可歌可泣的一生……昨晚上我激动了一整天,看了很多禁书。Me would remeber you(我会记得你),梅生啊,我的梅爷爷!”
胡君没什么话,向前一步行大礼。这位从六月份开始培训到现在,完全入戏了,随后趴在墓碑上,对着墓碑唱《沂蒙山小调》: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
他饰演雷公,这个角色在设定中是齐鲁人,上面唱的歌是怀念家乡风光。实质上代表当时一类志愿军,他们自告奋勇,远离家乡来到冰天雪地的朝鲜山林。正因为爱家乡,才要御敌于国门外。
并非是剧组这里故意煽情,编纂了这么一个设定。坦白讲,人非草木,不会无理由的视死如归。根据志愿军将士的书信资料,其中很多人来到朝鲜后,看到被打烂的村庄触景生情,想到自己才安顿好不久的家,因此激起了更强烈的战斗意志。
段亿宏没有拜,只是在旁边神色肃穆的看着。一则是谈子为真人还活着,在医院躺着,你拜个什么呢?
二则是他信佛,觉得挂自己照片上去拜不太吉利。
错了,那是相当不吉利。这部戏可不能立flag。
宽甸县的拍摄不会很顺利,气象专家认为今年会遇到几十年不遇的大寒流,而这里经济发展相对京城要落后一些,剧组的保障能力有限。
别的不说,光是拉电线就搞了好长一段时间,还不清楚能不能在雪天撑得住。万一下了雨,马上又降温,凝结起的冰块拖垮了电线,整个剧组要么进城休整,要么回到原始状态。
他握着胸口的吊坠,不断摩挲。视线里方沂正和写有“伍千里”的墓碑讲话。隐约能听见方沂在表决心:“你放心,我肯定不让你失望,我做事情向来靠得住……”
这……还真是入了迷啊!段亿宏感慨。
他不知道方沂在和现实里的谈子为见过面,答应过好好拍故事,只当做是方沂入戏太深,自己和自己对话,魔怔了。
考虑到方沂现在这瘦了吧唧身材,噫,方沂写故事拍故事演故事,回去还要剪故事,四管齐下,那怕是比胡君入戏得多了。
都说我上学的时候是戏疯子,哪里能和现场真疯子比呢?
老段摇摇头,呵了口气,发现弹出一隐约的白烟,往上飘了几公分消失了。他意识到冬天来的比他预计的要早。
第522章 陵墓园(二)】
以前提过,战争类型片子会有一个参观教育的培训安排。《我来自未来》剧组参加爱国主义教育活动的时间,比预想的要久。
9月21号,天气转阴,气温每天都在降低,电影开机拍了几天,刚进入状态。
扮演美军的数十名黑人、白人特型演员进场,定妆,参与到拍摄中。现在有一个小问题,需要总导演方沂来定性:
扮演反派的演员们要给到什么样的表演尺度。
是完全的脸谱化反派,彻底的恶,还是在不改变电影方向的前提下,稍微有一点自主性,甚至于表现得很强大、很能打——对敌人的塑造,也是商业片成功的关键。
如果给一点尺度,给到什么程度?
这很考验导演对观众心理的把握,而且也和时代的发展有关。
在这个事情上众多主创都很有发言欲,争论不休,而且演员和创作者的意见相反,立场不同。
要方导来调停,当裁判。
五六十年代许多经典战争片,和今天战争片的一个区别就是,对于敌人的塑造。当时的片子里,正反方一般都显得脸谱化。好的很好,样样都好;坏的很坏,滑稽、出洋相的坏。
东西方都这样。
那近年来有所区别了,所以演员们希望有所突破。
靳冬表示:“《辛德勒名单》里面,德国人也不全是坏人;之前还有个美国导演,从美国人和日本人两个角度拍摄过太平洋战争……我认为把敌人塑造得复杂一点,不影响电影评价。”
陈建彬更进一步:“如果敌人太糟糕,可能显得我们也不中用。正因为打的不轻松,所以才有价值。苦难辉煌嘛……苦难才塑造的辉煌。”
演员们大体上是支持给反派发挥空间的,因为这样他们也好演戏。对手都是些菜比、泥人,我怎么发挥?
到了创作者这边,就正好相反。
郭凡直言:“给反派表演空间是险棋,我不是说不可以,但不适合我们的电影。”
方沂:“你说说原因。”
“我们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我们预计拍出来有多长的时间?九十分钟,一百二十分钟?最多不会超过一百四五十分钟吧。《辛德勒名单》有多长?三个小时。他们拍了什么大规模战斗?他们拍的比我们少得多!所以他们用于塑造反派的空间比我们多……”
“电影得取舍,面面俱到要不得。”
“朝战不是骑士对决,君子之战,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是你死我活,命运攸关的战争。”
那军事专家怎么说呢?他们也属于创作者之一,是编剧组的成员。
方沂请到了国防大的军史专家,以及抗美援朝纪念馆的研究员:
“根据资料,对美军的评价是‘火力之猛世所罕见’,‘常常陷入到包围后,硬是凭借重装备让我方啃不下来’,“让我们打苦战,打硬仗”;另一方面,‘轻步兵’的战斗意志相对低下,进攻欲望不强,往往轻易放弃阵地。”
这就更矛盾了,美军又强又弱。既能打,又不能打。
但是电影必须选择一个基调。
方沂前期拍了些过渡段落,不涉及到特型演员,他心里逐渐倾向于郭凡的意见:什么表演尺度,就老实演反派得了,全是恶人,啥尺度也不需要。
不过他同时也是演员,有时候会觉得,央戏帮说的有道理。
这种态度在九月二十八号发生了变化。
剧组拍摄地在宽甸县,这地方是我国反细菌战和卫生运动的发起地。今年是卫生运动六十周年庆,从京城下来了摄制组前来拍摄专题报道片:《卫生运动六十年》
听说方沂这个剧组正拍戏呢,也顺便邀请他们参加当天的新闻直播节目。
全剧组因此放了一天假,主要演员参加该节目,上一上爱国教育普及课。
这个卫生运动有个由头。1952年1月27日夜间,美军开始在朝鲜大规模使用细菌武器,企图在朝鲜军民和志愿军中造成瘟疫流行,达到削弱战斗力的目的。一开始是在朝鲜境内,但2月29日起,美军将细菌战的范围扩大到东北境内,并在宽甸县境内秘密撒布细菌毒虫。
有个初一学生捡到了细菌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警惕性很强,往上打报告。上面大惊失色,经调查,发现是一种白垩质细菌弹,其散播的革兰氏阳性炭疽杆菌对人、畜都有较大杀伤力,且宿主死亡后依然有效。
于是这边不得不在“各地深入开展反细菌战斗争”,并逐渐发展为“全国人民的一个严重的斗争任务”。
今天中国人的“传统习惯”喝热水其实是新习惯,形成不超过几十年,很可能是来自于这个卫生运动。当时宽甸上下通过实践证明,烧开水喝开水,能很大程度避免生病和传染疾病。接着这个习惯也在那年代推行下去,流行到全国。
宽甸是个小地方,经济不发达,人口也不多,众人不曾想到,这地方居然还如此深刻的影响到了全国人民。
晚上,众人跟着摄制组来到下河口村,这地方有个断桥。原是日本人修建,建国后成为志愿军出兵入境的主要路径之一,也是输出后勤物资的渠道。
从50年8月到53年朝战停战期间,美空军数十次侵犯该地领空,轰炸扫射江桥、电站、大坝、民船和炮兵阵地,造成数百人伤亡,并炸断了桥梁。
现在只剩下孤零零立了六十年的桥墩,桥墩上还遗留有弹孔。
新闻摄制组的记者介绍:“今天的河口,鸭绿江上一片祥和,江水平静地流着,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白色的光,看上去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两岸绿色的山峦中间。游船载着游人游览两岸风光。”
“我们一路驱车,车窗外掠过静谧的村庄,秋天多彩的山非常漂亮,让我们非常欣喜。”
“不禁想到:六十多年前,在此地经历战争的先辈们,英烈们,你们却没有享受到这样的时光,但我无恙、幸福的享受,却正是你们之前的鲜血换来的——好在中国人民没有忘记你们,文艺界的同志们正拍摄一部反映你们事迹的电影,今天我们也请到了他们来这里瞻仰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