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乐女们在自己的车上都备了衣物,有的是以防万一, 有的是为方便办事。
傅蓉微跟到了她们的车外。
姜煦停住脚步, 从腰间摸出了一包药粉, 递给她, 用眼神示意她上。
傅蓉微太熟悉这手段了, 她上前掀开车帘的一角, 稳稳地托起纸包的药粉, 没有半点犹疑和颤抖,轻轻一吹, 全送进了车里。
须臾,车里发出了倒地的闷声。
傅蓉微用手帕捂住口鼻,掀开帘子钻了进去,两个乐女已中招昏迷,她拿走了乐女刚准备出来的两套衣衫,还有她们的琵琶。
姜煦被她拉着隐进了草木繁茂的暗处。
傅蓉微催促着:“换衣裳。”
姜煦丝毫没有为难, 拿到手就往身上披,乐女的衣裳又轻又薄, 腰只有盈盈一握, 傅蓉微惊奇的发现,这衣裳穿在她身上都紧了, 勒得前胸贴后背,要被挤成薄薄一片似的。
姜煦这可怎么穿。
傅蓉微侧头瞧过去。
姜煦却一动没动,眼睛正盯着她。
傅蓉微轻抬下巴:“你等什么呢?”
姜煦道:“你换就行,我不用。”
傅蓉微听出了满满的嚣张,咬牙把腰狠狠一束。
姜煦看着都抽了下眉头,道:“不难受?”
傅蓉微深吸一口气,微笑道:“不难受,合身得很。”
姜煦从地上捡起一件披风,扬开罩在了傅蓉微身上,道:“一时半刻忍就忍了,你可别和她们学,饿剩一身皮包骨。”
傅蓉微道:“她们也是为了讨好那些达官显贵的癖好,饿瘦一点,就能活得好一些。”
姜煦:“你怜悯她们?”
傅蓉微笑容有些淡了:“我还哪能顾得上她们啊。”
有心无力,她也做不了什么,世道就是这样对她们的。
傅蓉微系紧了披风,挽了一下头发,抱起琵琶,转身走回了园子。
姜煦就跟在她身后:“夜里天色暗,水面两侧没有灯,看不清什么。她们怕耽搁了贵人的宴,不可能在岸边等你太久,等她们先走一段距离,你再上桥。我会在对面接你,别怕……你在抖。”
傅蓉微一向脑子用的多,动的少,显得有点四肢不勤。
到了这种时候,只能硬上。
傅蓉微摸了摸自己的手,其实并没有感觉到抖。
姜煦说了句:“你如果愿意,可以在安全的地方等我,我一个人也可以。”
傅蓉微道:“不行,我要亲眼去看。”
姜煦猜她就是这个回答。
耳边已经能听到水声,也传来了乐女们交谈的声音。
姜煦按住她的肩。
傅蓉微停了下来,等。
等她们耐心告罄,果然如姜煦所料那般,先一步上桥时,傅蓉微眼见她们走过了一半,才动身。
站在浮桥上,傅蓉微感觉到身后已经空了,桥面是软的,一节一节的木头用绳子连在一起,每走一步,都要在水上荡一下。
每个从桥上走过的人有难免踉跄。
傅蓉微实在不懂阳瑛郡主是怎么想的,在自己的别院中建这么一座桥。
距离拉开的足够长,披风的帽子盖在脸上,同行的乐女们便无人能注意到她的脸。
她们疾步渡桥,可能是真的来不及了,分明见她在身后不远处,可不肯停下等一等,而是直接进了那座高阁里。
傅蓉微踩在地上面,终于感受到了踏实。
姜煦已经在对岸等着她了。
傅蓉微不知他是怎么过来的,打量他浑身上下,只有袍角沾了水。
姜煦道:“这座浮桥建的很有深意,我猜是为了鉴别某些人的身份。”
傅蓉微没明白:“什么意思?”
姜煦指着楼阁上的窗户,道:“那窗户正对着桥面,站在窗后,桥上的人一览无余。浮桥建成这个样子,普通走上去,必然摇晃不稳,但习武之人不同,他们下盘练得稳,走这种桥,一眼看上去就与普通人不同。”
都是猜测,也许是真的,也许是他想多了。
傅蓉微道:“已经防备到这种程度了吗?”
姜煦又引她到了一楼的窗户外,托着她的身体,把她送了进去。
此处是偏僻的,少有人经过。
姜煦紧跟着翻窗进来。
傅蓉微开始沉默,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恨不能把嘴巴缝上,免得不经意间坏了大事。
楼阁的最顶层,笙歌曼舞,觥筹交错。
下人们托着漆盘,传上了待客的盛品。
姜煦剑走偏锋,不去凑那热闹,摸到了阳瑛郡主休息的卧房里,拨开床头的立柜,道:“你先藏着,我去转一转。”
傅蓉微拢住了衣裙,先是坐了进去,然后收腿缩成了一团,她对姜煦道:“你小心些。”
幸亏立柜深,下头一片宽敞,傅蓉微藏在叠好的被褥后,基本看不出异常。
姜煦点了点头,用被子搭住了最疏松的一角,在外面合上了柜门。
傅蓉微独处于黑暗和幽静中,摸到了自己腕上的珠串,开始一圈一圈的数着珠子。
夜宴上宾客都在时,她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无法靠近,只能蛰伏在此等候。
傅蓉微内心开始暗自庆幸,她手里没有可用的人,幸亏姜煦回来了,否则她靠自己,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封子行,这事儿便没法办下去了。
姜煦这一去迟迟未回。
傅蓉微也算不住究竟等了多久,好在她从不缺耐心,终于某一个瞬间,柜门一开,一个影子毫不犹豫的钻了进来。傅蓉微闻到那股划过鼻尖的淡淡熏香,往旁侧身一避,给他留足了落脚的空间。
这巴掌的地方,塞一个人绰绰有余,塞两个人便觉得拥挤了。
姜煦在她耳边道:“马上来了。”
傅蓉微来不及问什么来了,就听房门被一股大力撞开。傅蓉微紧跟着呼吸一滞,听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甚至不止两个人,杂乱的叠在一起,踉跄着冲进了内室。
傅蓉微一脸茫然,完全猜不到外面这是在闹什么。
直到片刻后,一阵摔打的闷响后,清晰刺耳的裂帛声炸开,紧跟着的就是断断续续的□□和呜咽。
傅蓉微早不是不通人事的闺阁女儿了,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外面在办什么时,转瞬间,她脸上已经化了十余种表情。
如此狂悖的事放在世家里,简直想都不敢想。
傅蓉微无措的抬起双手,搭在耳朵上,可那声音还是能穿过指缝,一劲儿的往里钻。
更要命的是,姜煦忽然拿掉了她的手,对她耳语道:“仔细听。”
还听?!
傅蓉微又惊又气。
——“你什么时候走?”
有人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是个女人。
情浓中的人声线与平常不同,傅蓉微不敢确定她就是阳瑛郡主。
她还真竖起耳朵仔细听,从那些难堪的生息中,捕捉着他们交谈的声音。
“等办完事就走。”一个男人咕哝着说。
“什么时候能办完?”女人又问。
傅蓉微眉头拧在一起,这下几乎能确认了,就是阳瑛郡主没错。
那个男人说:“快了,马上。”
阳瑛郡主道:“你这一走,又要我等你到什么时候?”
那人道:“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或者,等我来接你……待我如愿登基,我一定盛装迎娶你做我的皇妃。”
寥寥几句话已经可以明白这个男人的身份了。
难怪胥柒只交代给她泣露园这一个地方,果然是来了就能明白一切。
傅蓉微在这一刻非常想动手捉奸。
然而外面不知到了何种程度,风雨忽然猛烈了起来,傅蓉微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她强忍着腹中一阵阵的翻腾作呕,沉吟了须臾,拍拍姜煦的胸膛:“你去。”
姜煦贴着她的耳朵,道:“不合适。”
这事儿他们要是露面干了,以后馠都城就要四处传唱他们的笑话了。
该要脸的时候不能含糊。
傅蓉微只吸了一口气的功夫,就做出了取舍,道:“那我去。”
她是能豁出去的狠人。
姜煦牢牢扣住她的手臂:“别动,好了,听我说,我已经有安排了。”
傅蓉微停下了试探。
夜宴的宾客散场时,个个意犹未尽,染上了微醺,飘飘然的走了出去。
此时恰逢有人逆着离席的人潮,带着一行亲卫,从门口光明正大的招摇而进。
有妇人女眷被吸引了目光,“哦”了一声:“那是谁?看着似乎有几分眼熟?”
“是眼熟,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