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煦道:“身份露早了,要麻烦点。”
傅蓉微几乎是挂在他身上,道:“是我没藏住尾巴,她竟真猜着了?”
姜煦摇头:“不是你,是他们弄到了我的画像。”
很明显有匆忙杂乱的脚步声追下来,傅蓉微也听见了,道:“我好像成了个累赘。”
姜煦找准了一个房间从窗进,径直跃上房梁,把傅蓉微搁下,道:“我不愿你把你摆在家里当个易碎的物件,你想带你出来看看外边是什么样。才应付这么点事,你就把自己当成累赘,未免瞧不起我。”
将门妻独守空闺是惯常的事,于军政上,大多数女子也都是一头雾水。
镇北军大帅姜长缨再爱妻子,也不会带着她出门上蹿下跳。
傅蓉微刚出嫁的那段时候,反复的在跟自己较劲,她可以接受那样的后半生,把自己摆在城池里,安分的守在宅院里,毕竟世道如此,与上一世相同的是,她依然是个笼中鸟,与上一世不同的是,喂养她的人没什么坏心思,她看着比较顺眼。
但是她心里会失落,会黯淡。
能思她所思,感她所想,轻轻抚平她心中皲裂的,世上有且只有一人,是姜煦。
姜煦告诉她,她身上没有笼子和枷锁。
既然她选择随他一起来边关,他便会带她看遍这里的风霜雨雪。
沙匪暂时追丢了他们。
姜煦捂住傅蓉微的嘴:“嘘。”
“姐,他们是跑出了?”
“他要跑早跑了,外面一马平川的商道,哪有人影,难不成钻地底下了?”
十八娘敢肯定,人一定还在客栈里,就是不知道藏哪了。她吩咐道:“派个机灵的小子,去官道上听着动静。”
“是……哎,姐,用不用我现在回去把弟兄们都拉来?”
“省着点吧。”十八娘道:“咱们那仨瓜俩枣,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院子里又静了半刻。
十八娘身边没人了,她独自站在歪头,寥落开口道:“王爷,我知道您没走呢,您看啊,今儿咱这事若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劳烦您给指条明路可好?”
姜煦没回应,傅蓉微也屏气凝神。
十八娘猜不透姜煦的心思。
坊间有关这位年轻摄政王的传闻大多都是些不太好的话,他少年成名,用兵奇诡,惊才绝艳,但却性格古怪深不可测。北梁既然已建朝,皇帝年幼,人才凋敝,姜煦这个摄政王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兴许他的性子没传说中那么差劲,但是贱民如她怎敢用性命去赌他的宽和呢?
十八娘在门外恭候了许久没动静,便知姜煦不会搭理她了。
被派到官道上放哨的那小子没多久就回来了,惊慌失措的从马上滚了下来,瘫在门口,伸手指着后头,说:“姐,镇北军压过来了,正冲着咱们这,完了啊!”
十八娘听了这话,咬牙下了决定:“放火,把客栈烧了,我们撤。”
傅蓉微听着这话里里带虚,转头看了姜煦一眼。
干柴铺了一地,杂碎了酒坛子,浇在客栈四处,火烧了起来,十八娘带着人骑马离去,镇北军远远瞧见了火光,姜长缨亲率兵一路疾行,赶到了客栈外,姜煦和傅蓉微正站在砂坡上,各自牵着马,一前一后看那火舌漫卷,浓烟冲天。
一生鹰唳,姜煦的海东青在低空掠过。
姜长缨有两个月没见他这糟心儿子了。
他紧赶慢赶催着命似的赶来一见,惊觉这玩意儿当了摄政王之后还是欠踹。
姜长缨人在马上就瞪眼:“你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还把你媳妇给拉上了,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胡闹!”
姜煦手里绕了圈马鞭,扬声道:“父帅,沙匪行事嚣张,烧杀抢掠为祸百姓,可惜不慎让他们逃了,儿子先行一步追缉,待探到他们藏身的老巢,以我的海东青为信号,请父帅携兵相助。”
他一跃上马,俯身将傅蓉微也捞在身前。
海东青也振翅高飞,跟着姜煦的踪迹,在云层后穿行。
姜长缨:“回来!”
姜煦一骑绝尘,头也不回。
他这是打算跟着十八娘去掏她的老巢。
傅蓉微靠在他的身前,说:“十八娘的身世我已了解到了大概,你是什么打算?”
姜煦道:“上一次,她是在走投无路时主动投奔我,但这一次,我想提早把这件事办妥。她的身世不凡,是曲江章氏的女儿,你把她收在身边,能帮你很多事。”
傅蓉微一惊非同小可:“曲江章氏的女儿?”
姜煦马上要出兵北狄了,傅蓉微独守华京,不是件容易事,他难免挂心,所以他赶着时间要提前把能打点的事都安排妥。
傅蓉微还沉浸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曲江章氏能干出这种事情,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的世家,养的是一群心冷情冷的畜生吗?”
相比傅蓉微的恍惚,姜煦的头脑此刻全然理智:“章氏难对付,相信我,你一定用得着她。”
姜煦最擅追踪。
他们顺着痕迹,很快追上了他们的踪迹,姜煦故意放慢了速度,没有跟的太紧,也没有放太松。
姜煦停下马,给傅蓉微递了水囊。
傅蓉微嘴唇已有些干裂,润了一口水,回头发现姜煦的刀又回到身上了。
真是动若脱兔,神出鬼没。
姜煦身子前倾,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耳鬓厮磨,他说:“到时候把他们拿下,男人我带走,跟我出关去,十八娘留给你,再挑几个趁手的你留着使唤。我离开以后华京的事由你做主,我把权留给你,但你会很辛苦。”
傅蓉微道:“交给我吧,我不在乎这份辛苦,我更希望能取得成效。”
姜煦见线放的差不多了,再跟了上去,像撵兔子似的,游刃有余。
大半日过去。
天色又暗下来了。
他们远远的看到了又一间客栈。
十八娘是混商道的,她的落脚点就是沿途的客栈,她通常不会抛头露面,在过往商队繁荣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客栈老板娘,迎来送往,提供食宿,欺软怕硬,遇上一些蠢笨的肥羊,她在店里就动手宰了,而有些难啃的骨头,则视情况而定,吃不下也不会硬吃。
姜煦盯上了那家客栈,却没动。
他在等。
等到落日沉到黄沙一下,夜色漫了上来,他们马队的兄弟们开始陆续出现。
十八娘把人都叫回来商量事了。
姜煦等的就是现在。
他摸了摸马鞍上的海东青,鹰哨尖锐的撕破夜空。
海东青一飞冲天。
傅蓉微感觉到了从远处传来的轰鸣声,脚下的土地好似都在震颤。
姜煦拔出了他的窄背刀。
他一手提刀,一手拉着傅蓉微的手。
傅蓉微紧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走过的脚印,眼前影影幢幢的人扑上来,寒光一闪,姜煦单手横刀,织了一片绚丽的刀尖光影给她看。
手被姜煦牵着,傅蓉微不用去想下一步该怎么走,自有一股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把她送到合适的位置上,进退从容有度。
她越来越能体会到姜煦那句话。
——应付这点事,她还不至于成个累赘。
姜煦是有心带着她来见世面的。
他知道,傅蓉微活了两辈子,经历的战事都不算太美妙,心中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惊惶和凄凉。
其实不然,鲜血和刀光中,也有另一种景色。
傅蓉微当下是体会不到的,但这种浓烈的刺激刻在了记忆中,会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反复想起并咂摸出滋味。
镇北军是何时赶到的,又是何时冲进客栈的,傅蓉微一概没注意到。
她心潮汹涌的停下时,摁着心口,用了很久才平静下来。
镇北军收拾残局的速度都比她心情平得要快。
姜长缨正用马鞭指着姜煦,咬碎了牙才忍住没抽上去:“简直无法无天,你娶个媳妇回家就是为了折腾的?你看把人吓成什么样了!”
傅蓉微双颊红潮退了下去,开口道:“父亲,我还好。”
姜长缨叹了口气:“快让人送回去休息。”
姜煦不肯撒手放人,道:“微微愿意呆在我身边,等完事她跟我一起回。”
傅蓉微看见十八娘被人压着走下楼,目光盯着她所在的方向,眼睛里一片死寂,像是烈火燃烧后留下的余烬,尚存一丝温度,但已然绝望。
客栈里四处都溅了血,镇北军无一伤亡,沙匪倒是伤了不少人,却都还能行动自如,没有重伤者,也没有死的。
镇北军是手下留情了的。
姜煦道:“爹,这一行马队我收了,他们常年来往于商道,熟悉西北更深处的地形,给我有用。”
姜长缨瞄了他一眼:“你打北狄用不着往大漠里钻,怎么,心里还藏着别的打算。”
姜煦闻言笑了,难怪都说知子莫若父呢,他翅膀一张,姜长缨就知他要往哪飞。姜煦转头望着西边,说:“是啊……确实有点别的打算,我要把这条商道变成只通我们北梁的路。”
第115章
姜长缨没有品评儿子这远大志向, 他看向了傅蓉微,神情柔和下来,语调也轻了, 道:“阿煦行事糊涂,吓着你了?”
像是在哄着自家娇养的女儿。
姜家的人丁本就不旺,早几年分家旁支也离得远, 所以家里关系简单的很,没得争也没得闹。傅蓉微嫁进来之后, 便被两个长辈当女儿养着了, 在婆母面前甚至都没立过规矩。
傅蓉微摇头, 道:“没事, 很有意思。”
姜长缨又看向儿子, 叹了口气:“别胡闹了, 省点心吧, 就算不心疼老子,好歹也心疼一下你娘和媳妇。你将来若是有什么不好, 让她们娘俩怎么办?”
也不知姜煦听进去了没有,反正他是点了头。
姜长缨陪着闹了这一通,感觉是杀鸡用牛刀,他老人家不耐烦收拾烂摊子,把人撇给了姜煦,带兵回撤居庸关了。
一网打尽的沙匪蹲在外面的土坡上, 个个被绑得像个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