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梁道:“经仵作查验,淑太妃确为自尽。院子里的两个丫头也是死于同一把匕首下,她们死前却有明显的挣扎迹象,并非自愿赴死。”
傅蓉微头脑尚算清醒,只是反应迟钝了些,她问:“听起来不合常理,淑太妃因何自尽?自尽前为何要杀死身边的婢女?”
林燕梁道:“敢问昨夜里王妃您与淑太妃聊了什么?”
淑太妃一死,有些事便瞒不得了,傅蓉微道:“淑太妃说,咱们华京有人投了萧磐,奉萧磐之令试图暗害皇上。”
林燕梁的声音失了冷静:“谁?”
傅蓉微:“前左都御史,陈靖。他找淑太妃合谋此事,但昨夜,淑太妃告诉我,她不想害皇上。”
林燕梁请命:“此事非同小可,请王妃下令彻查。”
傅蓉微道:“去查吧,交给你办,缺人缺兵你自去找裴将军帮忙。”
裴碧此刻就在院外能,闻言朝林燕梁颔首示意。
林燕梁正要说什么,刑部尚书此时赶来,仵作跟在他身边一起。林燕梁注意力被他引走,问道:“秦大人,怎么如此急促?有新发现?”
刑部尚书秦禹目光沉似水,深深地看了一眼林燕梁,朗声向屋里道:“听闻王妃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敢问是否高热不退,头昏嗜睡,咳而呕渴?”
傅蓉微嗓音明显嘶哑:“如何?”
秦禹肩背绷得笔直,道:“死去的那两个丫鬟,有一个遍身红疹,经仵作验明,是染了疫病。此疫来自去年洪涝的沧州,传得快,初起时症状与风寒相似,却是比风寒更要命的东西。王妃,昨日您在淑太妃那,可有用过吃食茶水,或贴身碰过什么物件?”
第121章
傅蓉微贴身碰过的物件, 就是丫头送进屋的取暖手炉。
淑太妃终究是不可能改性。
她说她不想害皇上。
但她一门心思要害傅蓉微。
傅蓉微在屋子静默了很久,再开口时,依然平静:“安排人先把皇上迁出去, 自昨夜起,所有接触过我和淑太妃的人都留在我院里,如有别人也起了相似症状, 也送到我这里,至于淑太妃屋里余下的东西, 都烧了。”
院外面一片安静。
傅蓉微道:“都去办事吧。”
林燕梁回头对上裴碧急切的双眼, 轻声道:“先去请太医。”
迎春守在傅蓉微身边已经红了眼。
傅蓉微道:“去年沧州的那场疫我听说了, 救治及时丢不了命,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别因为我乱了阵脚。林燕梁。”
林燕梁:“在。”
傅蓉微一声叹息:“你立刻控制陈靖, 别耽搁。谁也不知他从是哪弄来的疫毒, 他若只害我一个,还不算要紧, 万一他把疫毒投了井或是掺进了粮,祸殃整个华京城,可就麻烦了。”
林燕梁经这一番提点,才意识到事情严重,当即动身,与刑部尚书一同回衙门, 准备去陈靖府上拿人。
傅蓉微此时身上已经起了痒,掀开衣裳一看, 细密的红疹缠腰而起, 慢慢的连成片。
太医得到消息,很快赶来了, 傅蓉微让他们都捂住了口鼻,隔着帘子看诊。
屋里烧起了艾草。
各位太医互相低声交谈,不肯明确说出情况。
迎春焦急的跺脚:“如何了,老大人们倒是说句话啊!”
院判大人侧身在帘前,道:“王妃,去年沧州的疫,病死的不在少数。而沧州之疫能得到控制,是因为当地州府狠心把染了疫的人赶到一起,全部坑埋了,才阻止了疫毒的蔓延。”
迎春一颗心凉透了:“您什么意思?这病难道没得治了?”
院判道:“王妃幸亏发现及时,刚起病,有希望。臣等愿尽力一试。”
在治疫病方面,医家通常没有藏私的。沧州疫病试过几个有用的方子,早已传到了各位医家的手中。
傅蓉微忍着头痛,想起了最关键一事,交代道:“请各位大人守口如瓶,不许把我染疫的事露出去,尤其不准往军中传,有劳了。”
皇上的起居被迁了出去,林霜艳闻讯赶来,被拦在了院外。
东阁腾给了太医试药,清苦的药香很快溢满了整个院子。
姜夫人得到消息,匆匆往这边赶,也一样被拦在门口。姜夫人这几个月一直在为儿子的事伤神,傅蓉微这么一出事,简直雪上加霜。
桔梗怕姜夫人受不住打击,守在旁边一直关注着。
姜夫人问:“到底是怎么染上的?微微现在还清醒吗?太医可有把握?”
桔梗回道:“太医说此疫已有可借鉴的方子,主子神志尚清,太医正守着。”
萧醴隐约知道傅蓉微得了个不大好的病,越是拦着不让他进,他越急,眼看他的笔墨书本都搬出来了,他以为日后再也不能见了,趁人没注意,撒手就要往里冲。
林霜艳眼疾手快,一把将萧醴扯回来。
萧醴哀求:“我看一眼,让我进去,我就看一眼。”
太医听见了,在门的另一边说:“陛下快些离开吧,这是疫病,会传人的。”
傅蓉微只要清醒着,就没有一刻能停下脑子里的盘算,她睁着眼睛,听着院子外的闹声,说:“皇上这般年纪,是该考虑选个同龄的伴读了。”
迎春瞧着她两颧的潮红,心疼道:“主子闭上眼歇歇吧。”
傅蓉微瞧了她一眼,嘱咐道:“你也记得服药,该吃该睡,放宽心。”
她庆幸昨夜回来之后没见外人,没把疫散出去,她身边服侍的人只留了一个迎春,但她闭上眼歇了一会儿,总觉得还能听见另一个人的声息。
傅蓉微伸手挑开床帐,目光环视一圈,没见着别人,迎春在盯着药炉,傅蓉微嘶哑道:“还有谁在那,出来。”
一截绛红的裙角出现在屏风后,十八娘出来了。
傅蓉微眯眼瞧着她:“你怎么不走?”
十八娘面上罩着帕子,靠近了一些,在绣凳上坐了,说:“我自己决定留下的。”
傅蓉微虽然与她聊得来,却也没到生死相交的地步。傅蓉微道:“你何必呢?”
十八娘不答反问:“你当真不想让王爷知晓此事?”
傅蓉微说:“即便他知晓了,也不能撇下大军赶回家,只会徒增挂心,何必呢?”
十八娘道:“人生病的时候总会控制不住柔肠百结,你不难过吗?”
傅蓉微道:“我缺的不是一时的体贴顾恤,说实话,我也看不上这点温情,阿煦他最明白我心中所求,一千句空口关怀都不敌一封得胜的战报来的实在。”
十八娘哑口无言,静默了足有一盏茶,才叹了口气:“你可真是爱惨了这个天下……不过说的也对,你可是王妃,到了你这个位置,想要什么体贴没有,招一招手就有大把人上赶着殷勤,唯摄政王才是万里挑一不可多得的妙人。”
傅蓉微的精神越来越不济,这才只是个开始,她眼皮支撑不住,拢上被子又睡了过去。
太医用配了熏洗的方子,迎春用毛巾蘸湿了,替她擦遍浑身上下,以防身上的红疹更重。太医说此疫为温毒,须得都发出来才能解,要重用升散的药物,以至于傅蓉微的高热一直退不下来,冷毛巾换了一块又一块。
一向眠浅的傅蓉微彻底坠入了混沌的梦里。
嘴上说着冷心冷情的话,好像自己长了一颗铁打的心,无坚不摧似的,可傅蓉微骗不了自己——她有点想他了。
傅蓉微任由自己陷入梦中,她以为会梦见日思夜想的人。
但很失望,梦中来见她的这个年轻人,她并不认识。
傅蓉微问道:“你是谁?”
年轻人肩上搭着黑氅,生得龙章凤姿,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气质,他扯出一个笑:“您看我像谁呢?”
傅蓉微莫名读懂了那笑中深藏的苦涩。
年轻人的眉眼清秀,傅蓉微确实觉得有几分眼熟,不知是记忆中的哪个故人。
傅蓉微有几分奇怪地打量他。
那年轻人释然一笑:“罢了,这么长的岁月,记不清也是应该。”
他这一低眉一垂眼,傅蓉微瞧着,茅塞顿开,这一双清秀的眉眼,她看着像照镜子一样,既陌生又熟悉,傅蓉微怔了神:“你是——”
他道:“花神庙几十年如一日的香火供奉不是白费,朕日思夜想,不惜奉上精血,终于得偿所愿了。”
一个“朕”足以解答一切困惑。
可傅蓉微心里随即蒙上了一层更深疑问:“我怎么会见到你呢?阿蕤?”
上一世,她养的儿子,单名一个蕤,是她亲自给选的。
她的阿蕤上前一步,贴近了傅蓉微的身体,弯下肩背靠在了她的肩上,喟叹道:“当然是没娘的孩子想娘了啊。”
傅蓉微浑身僵硬,竟没躲。
她抬起手想拍拍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他那样,可她的手碰上去,却感觉不到他身体的温度和柔软,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没有真实感。
傅蓉微想起来了,这是梦。
本就不真实。
傅蓉微抽身退开,道:“这是梦,都是假的,我要醒了。”
阿蕤袖手站着,静静地望着她。
傅蓉微感到心口刺痛。
可她还是强迫自己挣脱了这个梦。
凡是过往,都是虚妄,不值得留念。
傅蓉微睁开眼睛,剧烈的咳着,嗓子里有一股血的腥甜。
迎春端着药守在床前:“主子,该服药了。”
傅蓉微已经习惯了醒来就吃药,吃了药再睡的习性。
又一碗汤药灌进去。
迎春用手摸了摸她的颈侧:“好不容易退了点热,待会药劲发上来,又要烧了。”
傅蓉微见屋里点上了灯,便知晓时辰不早了,她缓了口气,问:“陈靖是怎么处置的?林燕梁他们有没有动静?”
姜宅里哪还有人顾得上这些。
迎春:“我立刻叫人去打听。”
傅蓉微整个院子都封了起来,不许进也不许出,迎春站在里面敲了三下院门,裴碧便出现在另一侧,道:“王妃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