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给傅蓉微梳了发,欢欢喜喜的让人抬了几个箱子出来,道:“主子,你前段日子走的匆忙,今年冬新裁的衣裳和打的首饰都在这了,你挑挑看。”
傅蓉微示意她开了箱子,认真选了起来。
姜煦在另一间屋子沐浴后来寻她。
一撩帘子,傅蓉微正在试衣裳。
蝶戏花的红马面配月白的短袄,交领和袖口露着几寸红做点缀,发上簪的是双鸾牡丹,耳上挂的是一对金丝小灯笼。
姜煦被这满眼的金红晃了眼。
傅蓉微素得太久了。
他都快忘了她在浓金华彩点缀下的风姿。
姜煦眼里烧了起来。
傅蓉微身上不知戴了什么首饰,走路一阵清泠泠的响动,似在耳边,又好似隔了很远,叫人怎么也抓不着痕迹。
姜夫人见她穿得艳了起来,显得很开心,用她的话说,正是好年纪的年轻女子,就该活泼一些,成天寡淡得像看破了红尘似的,日子过起来也没劲。
傅蓉微只吃了几口素,很清淡,姜煦也没吃多少东西,姜夫人看在眼里,笑了笑,叫人热了酒端上来。
二人对酒倒是来者不拒,喝了不少。
酒意上头,傅蓉微回房时,便有些昏昏沉沉,微醺给她脸上更添了一抹血色。
郎有情,妾有意,再加上酒意助兴……
一切水到渠成。
傅蓉微还喜欢冬日夜里的温存,几乎能在她的身体里燃成一片,烧掉所有的荒芜。
热水清洗干净痕迹。
姜煦合眼躺在床上,不是累了,而是体内气血翻涌,极致的欢愉之后,杜鹃引压不住了,顺着经脉作起了妖。
傅蓉微披着衣裳爬起来,手起针落——
姜煦又彻底歇了。
当天夜里,血水从房间里端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有个老嬷嬷见着了,当场吓得腿脚发软,隔着院子她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老嬷嬷在姜家伺候的半辈子,盯着满眼的血只觉得好似回到十几年前,年轻的姜夫人第二次身孕不足四月便小产时的场景。
老嬷嬷不顾这一把老骨头,脚下打滑,摔了两个跟头,连滚带爬的到姜夫人面前“谎报军情”。
姜夫人受惊不小,趁夜赶到霜园,见傅蓉微好端端的迎出门,愣了一下,转头与那位老嬷嬷面面相觑,愕然问道:“你房里出了什么事?怎么听说端出好些血。”
傅蓉微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只觉得是自己办事不小心,大半夜把姜夫人惊动了,她见姜夫人穿得单薄,忙领了人进屋,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瞒的,傅蓉微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姜夫人伏在榻前,摸了摸儿子几乎毫无血色的脸,眼里盈出了泪。
翌日初一。
姜煦连床都没起得来。
傅蓉微试图让他喝药。
姜煦闭着眼睛装睡。
傅蓉微知道他已经醒了,道:“你不听我的话,我只能让娘来治你了。”
姜煦:“……”
姜夫人的眼泪全府无敌,若放在以前,姜煦是不怕的,他有腿能跑,跑远了,姜夫人能自己便止了哭,毕竟她历练了这么多年,一点小事还是能看得开的,但现在……似乎是跑不太动。
姜煦撑起来倚在床头喝药,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真虚啊。
早膳过后,姜长缨来了一趟,那些事姜夫人知道了,便等于姜大帅也知道了,傅蓉微把房间让给了他们父子俩独处,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姜长缨离开时叹着气神色有些颓。
朝臣们听说了姜煦回京的消息,一早就上门了,这回不用傅蓉微出面,姜长缨在前院就全给挡了回去。
林霜艳以密友的身份来访,被迎进了霜园。
傅蓉微烧着小火炉,二人围着炉子剥橘子吃。
林霜艳怒赞她:“你真了不起,消息刚传回来的时候,我高兴的三天没睡着觉。”
她与萧磐的血海深仇,十余年了,等到今日,终于得见仇人身死。
傅蓉微垂着眼,平静道:“本来,我以为杀了他之后,我也会像你那样遏制不住激烈情绪,或扬眉吐气,或称心快意。”说着,她轻轻笑了一下,“但是都没有,很奇怪,仿佛那并不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而是我水到渠成的落下了最后一笔,给我的画作盖上了印章。我总在想这是为什么,琢磨得久了,有点明白了,萧磐的死在我这里是已定的结局,我只是去亲眼见证这件事而已。”
林霜艳目光复杂的看着她:“你被恨纠缠了许多年,但你的一生不仅仅只有恨他这一件事……虽然我不知道你对他的恨意到底来源于哪,不过不重要,我们应该喝一杯,酒呢?”
傅蓉微笑了起来,让人拿了酒来。
喝了几杯热酒,身上暖了起来。
傅蓉微道:“我最近有一点困惑,不如你帮我梳理一下。”
林霜艳很痛快:“说来听听。”
傅蓉微说话开始犹豫,似乎每一个字都在斟酌:“我有一个朋友……”
她稍一停顿,林霜艳立刻拖长了声调接道:“——朋友啊?”
傅蓉微瞪了她一眼,有气无力道:“是真朋友,你别打岔……我这个朋友啊,正值妙龄,很年轻啊,她有一个情郎,嗯……比她年长约十六岁。”
林霜艳瞬间打消了所有怀疑:“哦,那看来是真朋友了。”
第176章
林霜艳在心里算了算, 她与丈夫颍川王的年纪,似乎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傅蓉微道:“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不大融洽,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林霜艳问了一件她很关心的事:“你这位朋友是谁?我认识吗?”
傅蓉微矢口否认:“你不认识, 也不重要。”
“好吧。”林霜艳颇有些遗憾,她思考了一下的,道:“相差这么多还能成为情郎, 我猜首先他样貌不差吧?”
傅蓉微:“是不差。”
林霜艳:“才情也很出众?”
傅蓉微:“确实。”
林霜艳有点明白了:“是你那位朋友先钟情的,而情郎并非有意?”
傅蓉微摇头:“他们之间的情义应是没什么可质疑的。”
林霜艳困惑地嘶了一声, 认真代入了自己的经历, 说:“十几年, 尤其是一个对一个已经长大的人来说, 十几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我虚长你几岁, 我的十六年,经历了家破人亡, 手足反目,洞房花烛,生离死别,切骨之仇……现在我陪你坐在这里,却是满怀释然。我回忆十六年前的自己,还是闺阁里的小姑娘, 懵懵懂懂,天真的可爱。”
时间的鸿沟里埋了太多的东西, 深不见底。
林霜艳道:“我的丈夫, 他的身份地位、经历眼界,都远高于我, 他又长我那么多岁,他看我的时候,难免总有一种上位者的纵容,他对我的保护欲也总是凌驾于爱欲之上,这是无法避免的。”
傅蓉微悟到了她提及的一句话:“……保护欲?”
林霜艳又道:“不过,年纪稍大些的人,通常心肠都更硬一些,他几乎不会冲动行事,也不会轻易陪着我胡闹,那时候,我总感觉自己捧着一块捂不暖的冰,等我长大一些,心性定了,才明白平静之下的深沉……在等几年,我的年纪就快要追上他了,而他永远留在原地等我,再也不会往前走了。”
无意间勾起了林霜艳的伤心事,傅蓉微万分歉意,又多拿了几壶酒,请她尽兴。
林霜艳在愁绪的侵蚀下,喝出了醉意,傅蓉微不放心,想留她在府上休息,可她惦记着家里养的猫,非要回去,傅蓉微只好命人好生护送。
送走了林霜艳,傅蓉微回到房间,姜煦又睡了。
她坐在床头,用帕子沾了水,润了他苍白发干的唇,愣了会神,心想——难以抑制的保护欲吗?
身为上位者的保护欲,其实傅蓉微也有。
曾经她也是名副其实的上位者,一句话便能定一个人的生死,挥挥手就能赐一个人富贵无双,她发一点善心,就像怜惜一枝花一棵草一样,它们长势喜人,并且还会向她千恩万谢。
当然,她图得不是一声谢,更不是卑躬屈膝的奉承,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伸伸手就能办到的事情,偶尔试一试也无妨。
但她那种随意至极的保护欲,显然与林霜艳所说的不同。
毕竟,她不会豁上性命去施布恩泽。
姜煦睡一阵醒一阵,直到又一夜过去,才彻底清醒,他把尚在熟睡的傅蓉微推醒,道:“我们打个商量吧。”
傅蓉微眨了眨眼,睡意散去,道:“什么?”
姜煦道:“你们女人家月事一个月也就行一次,你行行好,别隔三差五的折腾我了,给我点休养的时间,行吗?”
还真是有道理。
傅蓉微反思了一下,这才半个多月,已经放了两回血了,即便是正常人也吃不消。傅蓉微歉然道:“是我的错,怪我太心急了。”
姜煦的气色养好了不少,那些急着见人的便按耐不住,得了信一窝蜂似的涌上了门。
他们原该在北狄大捷之后就见面详谈的,但姜煦当初走得急,甚至没留在华京过夜,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就在前往蝮山的路上了。
北狄大捷的后续处理有姜长缨坐镇,妥当得很,朝中设布政使暂且接管了关外以北的土地。
萧磐的死讯紧接着传回了华京,馠都无主,萧氏皇族的正统血脉在华京,世人的眼睛都盯着呢。
书房快落不下脚了。
姜煦听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脑袋里嗡嗡作响,他们好像不会累似的,姜煦行下策故意断了他们的茶,才得到了稍许安静。
争来争去,都在争什么时候出兵馠都最合适。
姜煦拍板道:“不急,等开春雪化以后再说。”
林燕梁道:“王爷不怕夜长梦多?”
姜煦道:“萧磐他死都死了,馠都的局面且要乱一阵子呢,他膝下也没个一子半女,不慌。”
封子行道:“萧磐最后被逼到绝路,是王妃一刀穿喉了结了他,此事几乎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因着王妃是女子,有些话不堪入耳,我们是不是该出手整治一番?”
姜煦一时没说话。
林燕梁道:“天下悠悠之口最难封,宜疏不宜堵,风向需引导,此事其实不难,耍嘴皮子而已。”
华京的这伙草台班子倒是一条心,全都倒向傅蓉微这一头。
封子行:“那你的建议是?”
林燕梁:“韫玉书院可走一趟,庾先生想必有高招。”
姜煦和傅蓉微不在京的这段时间,政事都是封子行和林燕梁商议着来,时间一长,一来一往极有默契。